钱英待要嚷嚷,身边伙计立马拦着,“莫气,那是周大人府上的人。周大人是咱们楼里常客,他家人来拿吃食,岂会短少银钱?”
“周大人?”钱英细思,“可是南苑宣徽使那位?”
伙计点头。
钱英记起来了,说起来,他得了这份活计,还幸亏有周大人。
他本是江宁的一个屠户,奈何到了汴梁,身上没本钱,不好下手经营。
幸得皇城司帮忙,辗转得了周谌安一句话,在这樊楼里,当了点心师傅。
今日虽不是过节,各王侯府里差人来送酒席的却也不少,钱英忙到戌时才歇。
他掰掰酸疼的臂膀,出了樊楼门,没走两步,便看到了孟长河。
孟长河在面食摊前,买了两个“狮蛮”,待转了身,钱英才发现他嘴里在嚼着什么,手上还捏了一半。
钱英走近了一瞧,居然是块马蹄糕。
钱英就问:“沐梁城里,原来也卖这种吃食啊?”
他还以为自己手艺受捧,是因北人没吃过江南小点呢。
孟长河咽下嘴里的东西道:“这倒没有。”
他问钱英,“今日,不是有人上你那后厨偷东西了?”
钱英一愣,“你怎么知道?”
孟长河一笑,“偷东西的小贼被我发现了。”
他将糕点举给钱英看,“这是赃物。”
钱英乐了,“那可不是小贼。那是周大人府上的人。”
孟长河笑,“它可不是人,是个馋嘴的小妖怪,换了身皮相,瞒过你们罢了。”
他将那半块糕点吃了,拉着钱英,上他那儿喝酒去。
钱英跟在后头摇头叹气,“如今妖怪不好做啊!想找点吃的还得先化形,碰上你这种人了,还要被打劫。”
孟长河纠正他的说辞,“我只跟它讨要了一块,谈不上打劫。”
孟长河嘴上跟人说笑,心情看着却不甚好。
刚才他在樊楼等钱英,看到里头乔装的暗卫,又多了几个。
回家路上,沿途的街巷里,也处处能看到皇城司的身影。
难道真像银筝说的,汴梁城里,有妖怪吃人了?
……
两人回到西河驿。
银筝今日一早便没有踪影,她跟孟长河说的是,近来城里出了吃人恶妖,为防不测,她要去陪江大哥巡逻。
孟长河心里笑了一声,懂这些女儿心思,挥手让她去了。
孟长河领着钱英入内,又在院子里,摆了桌椅杯盏。
一番推杯换盏下来,两人不自觉聊起了江宁旧事,几句话,说尽了三五年。
钱英突然问孟长河,“你还记得太平街上的张家吗?”
“你是说张瑞成张员外?”孟长河自然记得,“那家后来怎么样了?”
钱英道:“你还在江宁那会儿,他家老爷子只是中风卧床不起。而后没两年,病的病,死的死,几年下来,一家人全没了。”
他叹了一声,“真应了那句话,物无盛而不衰啊!”
孟长河面色沉重,喝了口酒,忽然想到,“他家不是有个小官人,听闻在汴梁读书?而今怎么样了?”
钱英摇摇头,“谁还去留意他?”
又问孟长河,“你居汴梁日久,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孟长河摇头。
待要说些什么,突见银筝急匆匆赶回来,衣前禁步乱作一团,高喊道,“孟大哥!快跟我去救个人。”
……
一个时辰之前,正值月上柳梢头。
银筝坐在樊楼屋顶上,陪江蘅夜巡。
孟长河跟小妖怪讨吃食的样子,还叫她给瞧见了,没忘跟江蘅取笑一番。
江蘅自然也看到了,却因心中藏事,没心思陪她笑。
汴梁城内,妖怪各有生存之法,它们与人类泾渭分明,鲜少打扰。
而今不知为何,化成人形、混入酒楼中偷窃的小妖,越来越多了。
甚至半个月前,城里突然有恶妖吃人。
四里桥的巷口,一下子死了三个,其间一个还是皇城司暗卫。
那日以来,江蘅处处留意恶妖踪迹,无奈上下搜寻不得,只得让暗卫加紧巡逻。
而今重阳节将至,皇城司更是增派人手,以防再有人遭遇不测。
银筝今日穿了身桃粉色糯裙,衬得她娇俏可爱。
江蘅却好似并未分心朝她多望一眼。
他面色凝重,紧紧盯着仁王寺**的人群。
三条街外的仁王寺,今日举行狮子会。
寺里僧人跏跌坐在石狮子上,跟信徒讲解佛经。
今年岁欠,供奉给神明的果品少了许多,信众的热忱却未减一分。
仁王寺前的庙市,也照常开放了,难得一处热闹之所,自然吸引了众多百姓。
人多处,危险暗生,江蘅不得不多留几分心。
银筝把玩着衣前禁步,她心里不乐,却也顺着江蘅视线朝那边看。
一眼就瞧见,人群里有位娘子,穿着绯色褙子,绿鬓酡颜,生得当真绝色。
她偷偷去看江蘅。
见他也望着那边,久不挪眼,登时就有些吃味,嘴里便道:“那位娘子,生得真是好看。”
江蘅没听出话里意思,轻轻点头。
银筝见状,负气哼了一声。
又听江蘅道,“那是周谌安的夫人。”
银筝听罢更生气了,脱口便道:“人家夫人!你还看这么仔细……”
说着,自己又忍不住去瞧那娘子。
江蘅总算明白银筝不开心了。
他转身待要哄人,却见银筝怔怔看着他问:“那位夫人,是个妖怪啊……”
江蘅点头,“嗯,鸾鸟成的精。”
那边厢,那位娘子不知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拿在手上比划。
旁边一位丰神俊逸的男子,微笑地看着,伸手将那物件替她簪在发上。
银筝认出来了,那男子,正是周谌安。
江蘅也看着那边,似是知道银筝心中所想,便告诉她:“周夫人是妖怪这事,周大人自己清楚。”
银筝闻此,霎时多了几分羡慕。
她也不敢去看江蘅了,试探着问:“妖怪和人类,也能结亲吗?”
江蘅道:“他们成亲已久,周家娘子虽然是妖,却规矩得很。周谌安轻易不让她见人,故而也没生什么事端。”
银筝看着两人和睦,想起坊间传闻,跟江蘅道:“闻说周谌安是个醉心风月的主,如今来看,他对夫人,倒挺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