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出的酒浸湿了衣衫,“嗒嗒”溅到地上。
顷刻间,一坛酒就见了底。
他将酒坛还给那个壮汉:“谢你们出的酒钱。”
凝气堂那几人,看了看空空的酒坛,又盯了傅春竹一眼,听着周围的看客发出叫好声,只能闷闷地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冯宝急忙问道:“傅大侠,你没事吧?”
满面赤红的傅春竹,扶住桌沿坐下,颤颤道:“没事。”
刘鹏则怪道:“娘咧,傅头,平时看你不怎么喝酒,原来是个酒鬼咧。得亏没跟你赌过酒,不然肯定要输得当裤衩咧。”
冯宝压低声音道:“这些大侠,平时看起来都不是俗人模样,没想到喝醉了也都是这副德行。傅大侠,你先坐着,我去让我三姨给你做些饭菜来。”
傅春竹吃力地说道:“那就先谢谢冯兄弟了。”
冯宝走后,傅春竹对刘鹏说,“你将地上那个酒坛捡起来。”
刘鹏迟疑了一下,“我的亲娘咧,傅头,你还想喝?”
见傅春竹已无力作答,他将酒坛捡了起来。
傅春竹接过酒坛,将他的食指伸入酒坛中,集中内力,将酒一滴滴地逼出来。
这逼酒的功夫,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学出来的。
但刚才猛地喝下了一坛烈酒,现在集中精力,也分外费力了。
逼出小半坛酒,傅春竹才恢复了少半。
他看着桌对面那个头发蓬乱的人,似乎对傅春竹帮他解围,毫无感念。
那人只点了一碟素菜,用左手执筷,而那只戴着皮套的右手,跟一条僵虫一样,放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傅春竹问道:“这位兄弟,你是一个人?”
那人却跟没听到一样,依旧吃着他的菜。
刘鹏本想作声,但看着他腰间那把刀,还是住了口。
“菜来了!”
冯宝端着饭菜过来,“这些天,山鸡们可真是遭了殃。”
他放下一口铁锅,锅中炖山鸡的香气,扑鼻而来。
见一桌坐满了人,那个乱发人竟起身走了。
擦过傅春竹肩时,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连声谢也没说。
“怪人。”那人走后,冯宝嘀咕道。
“的确是个怪人。不过,这些怪人,往往是最有趣的,我平生就最喜欢跟怪人打交道。”傅春竹将食指从酒坛中拿出。
指尖处聚着一颗豆大的酒珠,“这招逼酒术,就是我跟另一个怪人学来的。”
刘鹏道:“难不成,是那个在岳阳楼,说自己干杯不醉的毛小子?哒,原来是耍了这花招,我当时还打赏了他几两酒钱呢。”
冯宝道:“傅大侠没事就好。我刚才还怕我回来时,你就趴这桌上了。不过,我看那个怪人也没什么有趣的,咱们帮他解围,他却连个屁也不放就走了。”
“早知如此,就让他自己对付那几个壮汉了!这个破棚子,砸了也不可惜。”
“他不接酒,有他的苦衷。”
“什么苦衷?”
“他的那只右手,是断的。”
“那干嘛不用左手接?”
“左手接了酒,还用什么手拿刀?”
冯宝沉默一会儿,嘀咕道,“喝杯酒而已,又不是要了他命。”
说着,撕下一个鸡腿道,“这几天因为那龙,可真是忙坏了。
“呵,不管龙是真是假,白花花的银子都跑到了你们这来。”
“嘿嘿,傅大侠,不瞒你说,这一只山鸡,我们卖三两银子,但这些人眼都不眨一下。”
刘鹏听了,咂嘴道:“乖乖,三两银子一只鸡,你们村虽然小,胆子可大咧。”
傅春竹则暗叹,别说三两银子,就算是金子,这些江湖客也不会皱下眉头。
冯宝接着道:“这一直以来,我们这村子都是有出无进,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连媳妇都讨不到了。还好菩萨发慈悲,突然冒出了条什么雪龙,引来这么多阔绰的冤大头。不过……”
冯宝将嘴里的鸡肉咽下,“傅大侠,你可能不信,现在这阵势,比起当年来还是差得远了。”
“当年?”
“就是李轻陵将军,驻守在这的时候!”冯宝激动得唾沫飞溅。
“李轻陵?”
傅春竹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梅落剑,“就是那个‘河山尽是埋骨处’的李轻陵?”
“正是!”
傅春竹自那日从冯府出来后,向人打听过,这李轻陵究竟是何许人物。
那是位前朝忠将,据说前朝已覆,本朝太祖登基之后,他还持节据守,最后以身报朝廷。
忠臣义将,本该登表记书,没想到,本朝却有意隐瞒此事,可终究挡不住说书人的嘴。
“没想到,这里就是李将军生前驻守的地方。”
冯宝接着道:“李将军勇武过人,善待百姓,在他治下,不管是山贼流寇还是岭外蛮敌,都不敢在这作乱生事,因此,往来的客商,宁肯绕路也要从这里经过。”
“只可惜,盛衰有数,前朝的皇帝都降了,李将军还誓死效忠,最后死在了这里。”
“没了李将军的镇守,我们这里也就慢慢没落下去了。”
冯宝长叹一声,又凑到傅春竹耳边道,“与你实说吧,傅大侠,那什么雪龙,我也觉得多半是假的,但李将军这事,却千真万确。”
“我们村中那水潭中央的梅树下,葬的就是他的尸骨。可怜我们连块碑也不敢为他立!那冯二爷平日里倔横,在这事上却跟个怂包一样!”
傅春竹听了,沉默半晌道:“我也与你实说吧。我们现在身无分文,你这山鸡的钱,怕是付不了了。”
冯宝笑道:“傅大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本来就是无本买卖,你们尽管吃便是。”
“另外,我还希望你能借我们些银子。”傅春竹顿了顿道,“等我回了京城,定会还给你的。”
“这钱……”冯宝支吾起来,“我,留着,讨媳妇……”
刘鹏笑骂道:“你这毛孩子才几岁,就想着讨媳妇了?你刘大侠四十好几,也还是赤条条一根光棍咧。你放心,我们是大理寺的人,还能欠你这些银子不成?”
傅春竹知道,有些为难他。
于是,将腰间的梅落剑解下,“当”一声拍在了桌上,“这剑是京城如意坊所藏的梅落剑,价值连城,给你留着做押。”
冯宝摸了摸剑鞘上玲珑的红玉,眼睛里放出光来。
小心翼翼地拔剑出鞘,寒芒一闪,如天光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