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内自小在汴梁长大,若此事得成,京中那些人念他有功,把他父亲提拔上去也不无可能。故而,此事他最卖力,我等只是搭了把手而已!”
江蘅扬扬手里的东西:“那这张鬼符是怎么回事?”
李琮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大人,这我真不认识。”
“我认识……”毛抗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刚刚被打了二十大板,身体还是虚的,“叶春盉敢闯相府,就因为他从寺僧处,弄到了吴砚跟宋员外签的宅契。他闯相府之时,便动了在宅契上做手脚的心思。”
他缓缓道,“长白街巷子东头,有个姓崔的,前不久死的那个。他会伪造字画,叶春盉胁迫他改了宅契,崔恒益照办了。”
“这鬼符,大约是叶春盉不放心,怕崔恒益泄密,故而请鬼杀了他。”
江蘅蹙眉:“大约?他请鬼杀的人是谁,连你也不知道?”
毛抗摇头:“大人若是不信,就去丰乐街去问罢,那里住了个姓阮的阿婆,这符咒她比谁都清楚。”
……
孟长河听完摇头:“不对,叶衙内请鬼杀的不是崔恒益,否则,这鬼符不会出现在崔宅。”
“反倒像崔恒益,无意间在他书房里找到这张符,藏了起来,以便日后要挟他。”
江蘅点头:“所以我才想来此处问清楚。”
孟长河又问他:“那叶衙内怎么死的,你查明白了?”
江蘅将醉红楼之事告诉了他,又将吱吱乱叫的猴子,拎到跟前。
孟长河轻轻摇了摇头:“吓死叶衙内的,应该不是这只猴子。”
他让江蘅把请鬼符给他,又细细看了一遍:“这上面的东来毗罗大仙应是谬传,毗罗应为笸箩音误。”
他朝屋子四周看了看,“东来毗罗大仙,说的是挂在东墙上的一只笸箩。”
屋子东墙上,倒真留了一圈笸箩的痕迹。
江蘅朝墙上看去:“可依小红说,那东西像人,通体漆黑,还有爪子。”
孟长河道:“这便是养鬼之法了。器物养久了,虽则有灵,却未必个个通了神识,能有人性。”
他看着面前老婆子,“若我没猜错,这猴精便是她豢养的,替她去山里掘些死人回来,养在缸里。待骨肉化尽,浸在器物身上,器物便化作人形,为她驱使。”
猴子又吱吱叫了两声。
孟长河让江蘅放它下来:“你不是她炼的鬼,那你这身皮囊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得来的?”
猴子还在吱吱乱叫,一通比划,江蘅听不懂。
孟长河眉头却渐渐蹙起,听罢一声叹息。
江蘅问道:“它说什么?”
孟长河道:“熙宁七年,天久不雨。阮小七没了生计,去鹤归山创墓,想扒点死人衣裳换东西。”
“却不慎掉进山崖摔死,死后,魂魄被山中猴子所占,化成他的样子回来了。”
猴子吱吱又叫了几声,翻出墙垣不见了。
江蘅要追。
孟长河拦住他:“让它去吧,你方才那一剑,斩断了它身上丝线,它不会再被人驱使了。”
江蘅在阮阿婆对面坐下来:“那她也是精怪?”
孟长河点头,坐在另一方:“阮阿婆确实不寻常,她能靠织机花纹给人算命。我记得幼年时,常有人以米钱为酬,请她算命,阿婆彻夜织机不废,织线成纹。那些纹路晦涩难识,阿婆一一为人解之,多有灵验。”
江蘅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是织机成的精?”
孟长河点头:“许是小山久出未归,阿婆饿死在屋里。织机通了灵,替她生活在这里。”
孟长河说着,拿出刻刀,割断一根丝线,东墙便露出了原貌。
“这座园子早就荒败,你眼前所见,都是织机织出来的假象。”
孟长河一根根地割,面前景物便一寸寸衰败。
江蘅有些惊讶:“一个木头做出的死物,法术竟也如此厉害。”
“没人信奉,它自然只是普通织机。”
孟长河道,“可就跟庙里神佛一样,一截木头,纵使镀了金身,也只是木头。”
“让它变成神佛的,不是那层金粉,是千千万万信徒的执念。”
“这织机也是。大荒之年,向它求祷的人多了,它的灵气也就愈强。直至变成今天这种,操纵旁人生死的妖物。”
江蘅站起身来:“丝线在哪儿?我一剑替你全斩了。”
孟长河摇头:“看不见便斩不断,我指给你也无用。你斩断小山身上那根,只是凑巧。”
“可这丝线千千万,你得割到何时?”
江蘅蹲在老婆子跟前,“叶春盉请鬼杀的是何人?告诉我,我便让你死得痛快点。”
老婆子缄口不答。
孟长河却好奇:“你如何让她死?”
江蘅继续问老婆子:“你愿意痛快去死,还是愿意这样被他凌迟?”
孟长河拿刀的手僵了僵。
他跟江蘅道:“你这般问也是徒劳,她的魂灵,早离开这副肉身了。”
“不过也不难猜。”
孟长河道,“请鬼是折阳寿的。叶春盉宁肯折阳寿也要杀的,必然是他杀不了的人。”
岂料,江蘅闻言浑身一僵,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孟长河正奇怪,听江蘅沉声道:“我知道他想杀谁了。他想杀的人,是王相。”
孟长河一惊。
江蘅道:“宋员外的死,我还没细查。而崔恒益,据他家里人说,他是在门前洗砚,不慎掉入河里淹死的。”
“我让沈季查访了邻里,崔恒益死的那天,薄暮时,一个人正好从下游的河里爬出来。沈季根据那人形容,猜测十有八·九,是衙门里的衙役。”
孟长河恍然:“你是说,叶衙内想杀高员外或崔恒益,随随便便可以杀。唯独王相,他轻易不敢下手,就算他斗胆下手,王相一死,朝廷也会层层稽查。所以,他才动了请鬼的心思!”
江蘅脚尖一转:“我得尽快去王相那里!”
孟长河拉住人:“莫急!凡请鬼物杀人,一旦不成,鬼物便会反噬自身。”
他安抚江蘅,“而今,叶衙内已被鬼物杀死,这便说明,王相无碍。”
江蘅盯了孟长河半晌,终于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