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王诜,诗画一绝。
孟长河来汴梁时日虽短,却也听过他的名声。
他从公主府出来没有回家,特意饶路,去了绿柳街。
这里有家字画店,孟长河的木器,便是放在此处寄售。
他此番来,自然是想打听王诜的事。
店主人是他同年,孟长河来汴梁,本就是临时起意。
他孤身一人,没有妻室,自然随处都可为家。
熙宁二年九月,孟长河从江宁出发,在燕子矶头坐船。
沿途行行走走,到汴梁竟花了三个多月时间。
好在,上元灯节前,赶到这里落了脚。
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幸得这位同年照顾。
同年也没问他,打听王诜干嘛。
他误以为文人相惜,店里有些王诜送来装裱的字画,同年一一拿出来,给孟长河看了:“这位驸马爷,跟你倒可以成为知己。”
他解释道,“那年春闱你没参加,我们都替你可惜。论才华,当时谁能及你?”
孟长河听了这句恭维,自哂了一下,继续翻看王诜字画。
突然在其间看到一幅山水,青绿重彩绘就,意境萧疏清远。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好画!”
又看了旁边王诜自题《烟江叠嶂图》,由衷叹道,“诗画一绝,倒是所言非虚。”
孟长河沉浸在图卷里。
倏而听同年喊道:“哎哎,巧了!瞧那边,刚说到驸马,附马爷就过来了。”
孟长河顺着方向一看,一个身着银灰色缎袍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同年得意道:“驸马爷对诗画在意得很,回回装裱新画,他都亲自往我这小店送来。”
也不等孟长河答话,就迈开步子,迎出去了。
孟长河虽慕王诜才情,却也并未有与之深交的打算。
同年说话时,他只在一旁听着,看着他跟驸马谈论诗画,偶有几句提到他,他也只是笑着应了。
不多时,王诜交代完装裱,同年应下,抱着字画,往里间忙去了。
孟长河这才走到王诜旁边。
天气微燥,王诜摇了几下折扇,上下将孟长河打量了一眼:“孟公子似是有话对我说?”
孟长河不愿虚与委蛇,先跟人打了招呼,便直接告了声罪:“附马爷莫怪,鄙人确实有事请教。”
“我早间刚去了一趟公主府,听府里人讲,驸马爷送过公主一只瓷枕?”
王诜一听,忿然作色:“你是何人?为何得知我夫人闺房物件?”
孟长河知道他要生气,便将皇上所赐玉佩,交与王诜看:“听官家差遣,探望公主病情。”
王诜接过玉佩,看到上头一个“顼”字,只得把怒气隐去:“劳官家费心了。那瓷枕确实是我送的,不过,这跟阿浅病情又有何干系?”
孟长河收了玉佩,放进怀里:“不知驸马从哪里寻得的瓷枕?”
王诜一愣,拿扇子急扇了几下,眼睛瞟向旁边。
孟长河见他不答,有意言语相激:“公主病重,驸马爷还有闲情写诗作画,不知是要赠与哪位佳人?这瓷枕,莫非也是哪个**所赠?”
王诜涨红了脸,一下子站起来:“放肆!莫要胡乱猜测!这瓷枕……这瓷枕虽是他人所赠,但我与那女子,只是吟诗谈画,并未做过对不起阿浅之事!”
孟长河意不在此,只问他:“可否得知那姑娘住处。”
王诜压住火气:“这个无妨,连笙姑娘住处好找,沉香路尽头,门口有两棵棟树的便是。”
又似自证清白,“还有那些画,不管你信是不信,确实都是为阿浅画的。”
孟长河不关心这些:“可否再劳烦驸马爷一趟,替我把府里那只瓷枕取出来。”
王诜皱眉,他起先以为,官家关心妹妹,特意差人探听他私交。
不想,此人却句句离不开枕头。
他抖开扇子冷哼一声:“那种孩儿枕,京城里,达官贵人家眷多有一只。我那只不过是定窑产的,形制上并无区别。公子这意思,怎么好像是那枕头害阿浅生病了一样?”
孟长河此时不方便告知,只道有劳驸马爷了。
……
汴梁城里,燕馆歌楼,不下万数。
连笙住的沉香路,却不是寻常纨绔子弟能造访的。
孟长河携了瓷枕,又得驸马爷修书一封,在长路尽头的回雪苑前,轻轻扣了下门。
有老仆应声开了门,引他往院落深处走去。
沿途竹影摇曳,花木掩映,间有一两声筝鸣,倒是别有志趣。
孟长河被老仆领着,行至一处高亭,一位红衣女子正在亭前煎茶,想来便是这里的主人连笙了。
孟长河将王诜书信,递与连笙。
她却未启,搁置一边道:“既是王公子的朋友,就不必这般拘谨了。”
她拿茶筅轻轻叩击茶汤,将一盏乳·白色新茶,奉给孟长河。
“书画琴棋诗酒花,不知先生钟爱哪样?”
孟长河双手接过:“姑娘可会《梅花引》?”
连笙明眸一笑:“先生好风雅。”
侧身吩咐丫鬟道,“奁儿,替我取笛来。”
丫鬟去了,连笙又道,“不过这笛非柯亭笛,妾身也比不得桓野王,吹得不好,先生莫要见怪。”
孟长河微抿了一口茶:“姑娘谦虚,我也并非王子猷。”
又不知有意无意,“姑娘这般谈吐,倒不像寻常人家。”
连笙倒茶的手,停了一下,水溢了出来。
她神色如常,拿绛帕将其擦去,抬头对孟长河笑:“先生说的是,妾身低贱,自然比不得寻常人家。”
孟长河不是这番意思,见她有意曲解,也就作罢。
这世上,本就是各人下各人的雪罢了。
孟长河不是为听笛而来,一曲终了,连笙掩唇打趣他:“先生意不在此,可是心底有事?”
孟长河一笑:“姑娘果真解语。”
说着,便将身旁一物取出,捧在连笙面前。
她见了东西,脸色一变:“先生不知瓷枕是何意?初次见面就赠此物,未免轻浮了。”
孟长河看着她道:“不是赠送,是归还。这东西,是连笙姑娘的吧?”
连笙似要争辩,又咬了下唇,沉默不语。
孟长河又道:“枕头之物,确实不该随意赠送。姑娘将它赠与王诜,难道也是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