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承荫,或是纳粟得官,便由得他去,我们也不愿多生事端。”
参军头摆得更厉害,“只是,科考取士乃国之大事,少不了将来宰执天下。故而,才将叶明远取来审。”
傅春竹问:“那你们问出什么了?”
他神色少沮,跟傅春竹说了,叶明远冻死家门口的事:“现在案情没进展,还死了一个太常寺少卿,事情眼瞅着,越滚越大了。”
傅春竹记起来,前些日,恰好被他撞见。犯事的胡四,当即就被抓起来了。
他问参军:“这案子还有别的疑点吗?”
参军道:“正要跟你说,最可疑的,就是这状元郎。”
陈中甫赁居的地方,在太学后面皮匠巷,同住人也是考生。
“某天他起夜,分明看到陈中甫,对着院中一块大石头重重叩头。那石头里还有人影子,生得跟陈中甫一模一样。他嘴里又哭又喊,石头里那人居然也跟着回应。”
……
皮匠巷子不远,傅春竹走路就过去了。
巷口生满了凤仙花,一位娘子正支使丫鬟,采了凤仙花染甲。
他便上前问:“请问陈中甫住处怎么走?”
那娘子一笑,还不知道状元一事未决:“状元郎不知被哪位高官榜下捉去了,还未回呢!”
“榜下捉婚”乃近年传统。
傅春竹自知,陈中甫没有这般好福气,却也顺势道:“那我便去他院里候着,沾沾文气也好。”
娘子给指了路,傅春竹叩了几声,没人开门。
他还奇怪,役分明说了,他是与人同住的,院里总该有个人留着罢?
他正犹豫,还要不要敲。
忽然,隔街朱门里,一阵嘈杂,院墙不高,斥骂声明明白白都传进傅春竹耳朵里。
“这时候你去跑什么马?还去州桥上跑!是担心开封府认不出人么?”
有年少声音回:“我急着取近路,撞翻的行人,当日就叫福泉偿了!”
“偿了就完了?”那老者抓住不放,“禁令犯了便是犯了,开封府找上门,你自己解决去!”
“爹爹!爹爹!”年轻人叫哭不应,“娘您替我求求情,五十板子打下来,孩儿就没命了!”
“没命更好!”那老者声音颇不客气,“当初,就不该养你这么个赔钱货!”
……
他回到巷口时,刚好绕到这家前门,仆役们正在备马,看来,小公子真要亲去开封府领罪了。
方才训话的老爷没出来,只一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叫他小心说话,别冲撞官人。
那年轻人袖子一甩,差点将妇人摔翻在地。
旁边仆役们似乎也习以为常,连个上手搀扶的都没有。
那边人看到傅春竹,脸色一变:“你是干什么来的?”
傅春竹道:“过路人而已。”
那人不信:“从这儿过?”
巷子于此几乎尽了,傅春竹如实道:“访新科状元郎不遇,大哥既然问了,待他回来,烦请帮我带个话?”
岂料,那人盘问完了,却不搭理,径自关了院门。
“邢国公府。”傅春竹看清门上匾额,“宗室之家,真是好大的气性。”
傅春竹打算改日再来拜访,忽然又不甘心。
多一日,怕又多生事端。
不远处,有卖珠人捧着匣子过,他附耳跟平安说了两句,平安点点头走了。
傅春竹往回走,先前那娘子院子,凌霄花探出了头,他也不叩门,立在门楣下等了半晌。
不多时,平安捧了个匣子回,到傅春竹面前揭开,里头一排排都是女子珠翠。
傅春竹将外袍一脱,挽起袖子,当起了卖珠人。
平安在一旁有模有样吆喝。
未几,门楣上凌霄花一动,果然有人启了门。
那娘子开门见是他,笑道:“公子叩门,我自然是开的,何必作此番打扮?”
傅春竹道:“娘子这地方,邻近尽是高门大户,主人不在,我若冒冒失进了门,岂不污了娘子名声?“”
那娘子笑,不由高看他几分:“奴家是教坊籍,但公子肯替我着想,也是有心了。”
她挑了颗大北珠把玩,“不知公子何事相求?”
傅春竹便笑:“娘子这院子花开得好,我只进来看看。”
那娘子噗嗤一声:“还不说真话?分明是看我这院子,捱近那新科状元郎吧?”
傅春竹笑:“娘子果然伶俐。”
那娘子将珠子一包:“既然收了厚礼,这点忙自然是要帮的。”
平安诶诶两声,想说匣子还要给人还回去,傅春竹让他闭嘴。
平安懊恼:“得赔人家多少钱呐。”
傅春竹道:“珠钗本该配美人,若整日蒙在箱中不也可惜?现在美人欢喜,珠钗也欢喜。”
“就你囊中不欢喜。”平安嘀咕两声,看那娘子转身到院子,解下秋干绳子,做成了软梯,“公子不是想去那院子吗?看去吧。”
……
傅春竹翻墙过来,轻轻啧了一声。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莫说怪石,连庭中杂树都少得很。
平安又叹:“这钱花得也忒不值。”
只他们忘了,汴梁物价不便宜,陈中甫这小小一间,也是与人合租。
傅春竹刚想叫平安找件趁手的工具来刨地,院门吱呀一声,一太学生模样的人进来:“你们是谁?”
傅春竹将蹲未蹲,一时忘了说法。
好在平安伶俐,急忙道:“状元郎连夜未回,我们是他同乡,怕有不测,赶来拜访。”
那学生似乎相信了:“那来帮忙吧。”
傅春竹疑惑,正要问帮什么忙,却见那人先将院门大开了些,又回到院外。
再进来时,扛着一个人。
平安急忙搭手。
傅春竹帮着把人抬进东厢房里:“他这是怎么了?”
同住人摆摆头:“不知道,可能癔症又犯了。”
“癔症?
同住人把陈中甫衣袍掀开,胸膛上全是抓出的痕迹,新痕覆旧痕,不知道抓了多少次。
“他一着急就犯病,局促不得安。有时夜里发作了,就在院里抓头挠腮,哭喊不止。”
傅春竹问:“没请大夫看?”
同住人道:“还看什么?十年寒窗,谁不想一举夺魁,大夫说是心疾。”
平安嘴快:“可他不是已经高中状元了吗?按理说,心疾也该消了。”
同住人摆摆头,跟傅春竹道:“劳烦照应一会儿,官府都在找他,我去开封府报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