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竹忙按住他:“平安,你去。”
他跟那学生道,“我今天来,其实只为一件事,开封府说,陈平甫入考场前,曾在院子里拜石头?那石头现在何处?”
那学生衣袖一甩:“我当你果真好心,原来也是图个新奇,来刺探消息的!”
傅春竹摸摸鼻子:“你把事情原本告诉我,开封府来了,岂不是省了你的事?”
那学生还真认真计较了一番:“行罢,我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你,今日之后,这人如何,可跟我无关了!”
他自己名落孙山,要不是陈中甫之事牵绊,早已随着汴河,乘船回乡了。
太学生走到院中,傅春竹跟过去。
他踩着脚下之地道:“陈中甫那日拜的石头,原本就在此处。”
……
陈中甫世代稼稽,家中贫寒,考试一事,看得比谁都重。
“他每夜都读书到五更鸡叫才歇。”
同住人道,“可惜,才能着实有限。我们到了汴梁,也参加过几次举子**,每次回来他都闷闷不乐,甚至于以头撞墙。天底下,有才学的人太多了!”
同住人叹息,“好在,他人却是讲道理的。终于也意识到,夜里朗诵怕吵到我休息,自己去了临近佛寺读书,一读就是一夜,天亮才回来。”
“我心底过意不去,就劝他在院里读书算了,索性,我棉絮塞耳朵,万事不觉。可此人,道义礼法却是拎得清,自后仍是不敢打搅我。”
“可有一夜……”
同住人道,“就在入考场前一宿,我夜里分明又被他吵醒了,却不是读书声。出来看时,见陈平甫一个人跪在地上,对着一块石头直叩头。”
他当时本来没当回事,以为陈中甫压力过大,还想过去劝劝。
“还没走出房门,我看见……”他声音有些不稳,“看见那石头里,有一个人!”
傅春竹蹙眉。
同住人道:“我看得明明白白!就算看不明白,听也是听明白的……那石中人,跟他生得一模一样,也是一样被发跣足,两人又哭又吼,交相对拜。”
他想起此事,脸色有些不好,忘了自己那晚是怎么睡下的。
第二天起来,陈平甫反倒神清气爽,似乎夜里折腾的并不是他。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同住人道,“陈平甫中了状元。”
傅春竹问道:“那石头是你搬走的?”
同住人摇摇头:“不是我,开封府找了我问话,回来这石头就不见了。”
他有些犹豫,“这院子少有人打理,我甚至不知道,它原本是否生在这儿。”
他望向傅春竹,“实在惭愧,学生虽然饱读孔孟,心里却到底畏惧鬼神。那太常寺少卿,官府只是拿他问个话,回来人就冻死在自家门口。”
他缩缩身子,“而今,与此事最有干系的便是我,我也不知道某日便横死途中了。”
傅春竹拍拍他肩膀宽慰:“叶少卿之死只是意外,是那牵马之人走得太急,开封府自会查个仔细。”
他又望着昏睡不醒的人,“何况,与此事最有干系的,不应该是陈中甫吗?”
傅春竹便又问,“他读书那寺庙在哪儿?”
同住人道:“就在金水河桥头,离此不过干二百步。自中了状元陈中甫便没回过,我也是寻了好久,才想起该去那里。”
……
寺庙没什么香火,看寺的只有一个老僧。
看见有人来便问:“是来问状元郎的?”
傅春竹道是。
僧人也不多问,将他领去一间偏堂:“此室僻静,状元郎向来来此夜读。”
傅春竹环顾一遭,果然简朴。
僧人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十年寒窗虽苦,而今出头了,也是无上风光啊。
待他掩门走后,傅春竹照着陈中甫原先之地坐着,案上瓜果已经几日没换新的了。
他原想看看,陈中甫在这堂里,可有什么出格行径。
奈何,此人果真讲究礼法,半点麻烦都不给寺庙添,书稿文卷一丝一毫全带走了,一点气息都不给傅春竹留。
看来,还是得找出他拜的那石头。
寺庙旁,正是金水河。
傅春竹跳上船,据那学生说,石头体量不小。
若是有人从他们院子里运出去,此地门厅肃穆,住的尽是权贵,总该有人看见罢。
他打定主意,先去离此最近的望火楼和军巡铺问问。
金水河水流悠悠,傅春竹在船上,看到平安和开封府衙役,正往陈中甫住处走。
再往前,刚行到州桥下,桥头人声沸沸。
傅春竹抬头一看,幸得这一抬头,好险让他避过了腌臜酒气。
桥上不知哪家公子,穿着轻容衫子,腰间珠玉叮当,可形态却失礼得很,正趴在红漆栏杆上,吐得昏天黑地。
另有一人,揪着领子将人拽住,鼻子堪堪点着水面,好笑问人:“吐完了?”
河水被污,傅春竹哪有心思再乘船?
掩着鼻子,赶紧让船夫择近上岸。
傅春竹上了桥,正打算跟人借条道。
没醉的那位拦住他,仿佛手底下醉鬼千钧重:“兄台搭把手?”
傅春竹觑他一眼,外袍露出了佩刀一角,那刀他原在禁中见惯了的,是殿前司官兵所配:“官爷办差?”
那人哈哈两声:“今日休沐,来找老朋友喝一杯。”
他看着吐完又昏过去的人,“平日倒是豪饮,真拼起来,酒量居然这么浅!”
傅春竹帮着把人拽起来,将要走又被那佩刀人拽住:“急着去哪儿?你要找的人不就在这里吗?”
傅春竹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佩刀人笑:“傅春竹,我认得你,以前在奉宸库当差。”
傅春竹道:“那又如何?”
他以为被人记起“私藏禁器”一事,正感慨三年过去,饶是职官都换了一轮,亏得这人记性好。
“我叫江菽,现任殿前司都虞侯。”那人道,“这位是赵令殿。”
傅春竹听这名字就知道了,令字行,原来又是个宗室子弟:“殿前司怎么知道我急的是何事?找的又是何人?”
江菽一笑:“此番说来话长,你若是为陈中甫而来,就先帮我把人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