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德迈九皇
小一先生2025-07-28 18:393,042

  傅春竹一怔。

  老板起身,慌忙将所有窗户合上,又扑通跪在傅春竹面前:“老汉是河北边民,英宗年间逃荒来到此地,身边只一个幼·女。”

  傅春竹刚要问,几时不见你女儿。

  老板哭诉道:“公子可曾听过严宿希这个人?”

  傅春竹方要回想,老板自己道,“他是仁宗年间的试子,几次考试不中,索性投了辽人,现在被辽人奉为上宾。”

  这话说出来,傅春竹神色一慷。

  他刚想到点什么,老板又抹了一把泪:“老汉跟他是同乡,偶尔被他得知,于此间开了茶楼,回头他就将我女儿掳去了,放在身边亲养。公子看到的那伙计,便是他监视我的暗探。”

  傅春竹蹙眉:“他要你做什么?”

  老板羞愧:“无非是问些中原消息。可此地毕竟离汴梁远,消息就算传来,也已过了时效,于他也无多大用处。”

  “前些日子,陈家井底淤泥里挖出了铜牌,就是公子您手上这一块,那伙计一眼认出来了,急忙使了计策。”

  “让张大满洛阳城跑腿——他们辽人有些秘术,借着死物,便能唤醒魂魄。何况,这是战死他乡的将士军牌,其中怨念犹甚,洛阳因此才鬼魅横行。”

  原来如此。

  傅春竹念及老板被人要挟,便道:“此事,你大可以设法通知官府,他人在辽国,也未必能坐实是你报的信。”

  “我哪敢啊!”老板哭道,“公子是读书人,难道没看到茶楼墙上的楹联?”

  他一说,傅春竹便记起来,是“江湖归梦,从此祛机”几句。

  他不解道:“那字与辽人何干?”

  老板道:“那字是严宿希亲笔手书的,他应过大宋的试。只要有人稍稍留心,拿他当年考卷一对比,我这勾结外贼的罪名,就彻底落下了!”

  老板哭道:“老汉死了倒不要紧,女儿被带走多年,想是早无回乡的可能,可我这满茶楼的人,还要养活啊!”

  “他们原只是辛苦的农民,我只道收留同乡,不想,这一副楹联就要了他们的命呐!”

  傅春竹别无他法,换他自己,也无更好打算。

  “这严宿希,倒是好手段,一副楹联,就能给几十人上了枷锁……”

  他还琢磨着。

  突然,屋外一阵喧嚣,窗户被破开,提水的茶博士,被人一把推了进来。

  傅春竹一看,正是手上有刺青的那位。

  刘成在他身后进来喘着气:“老了,对付一个暗探,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手按着腰,想是被那茶博士踹了一脚,疼得吸气。

  傅春竹赶紧上前探伤。

  刘成摆摆手,被他扶着坐了,让他先审辽人密探。

  傅春竹回过身,去看正被平安压制的人,那人生得粗壮,膀大腰圆的。

  他刚想说,平安什么时候劲儿这么大了?

  就见平安回身过来,难以置信道:“公子,他咬舌自尽了。”

  傅春竹像是被点了神识,想到一件事。

  明明暗卫已死,一个字未吐露,他却终于想通了什么,突然就冲出半壶春茶楼。

  连平安都只看到一个残影,追出来时,已不知主人往哪里去了。

  ……

  傅春竹气喘吁吁,跑了不知多久,终于,停在一个酒酿铺子门口。

  这铺子,开在闹市与民房交接处,看着不甚起眼,平日也没有什么人来。

  奇的是,在洛阳开了许多年,愣是没有破败。

  柜台里面的人,木着一张脸,右眼似乎还瞽了有些混沌。

  傅春竹神色慌张,摆明是有要事。

  他却不疾不徐,将手里酒坛子擦干净,又抽出一条长凳,给傅春竹坐。

  傅春竹坐下来,稳住声音道:“北边,北边怕是辽人军队已经压境了!”

  他说得克制,这事仅是猜测,但绝不是空穴来风。

  西园鬼影一事,明明白白是辽人的手笔,他们弄这么大动静,难不成只想吓吓人?

  他们当然不是想吓人。

  傅春竹道:“严宿希是汉人,深知汉人安土重迁的秉性。他弄这番动静,早晚传到汴梁,是想我大宋军心都扰乱,人心都涣散。”

  傅春竹平喘一口气,“而此般行为的目的是什么呢?自然是他辽国已经在大规模集结军队了!”

  “傅大人不必忧心。”

  老头儿擦完柜台,在他对面坐下,“您猜的不错,西夏母弱子幼,辽人早已将它视为口中物。”

  “而辽人,此时趁西夏屏弱,集结军队。看着是想跟我大宋争西夏之利,实则目标是我大宋。”

  傅春竹心一震,面前人是皇城司暗卫,他的猜测居然被证了实。

  他刚想问,朝廷那边为何没有动静,就听墙隅那里有人说话。

  “西北边境已经有人了。”

  铺子昏暗,傅春竹眯起眼才认出来,居然是司马大人。

  “你是奉宸库右令官傅春竹。”司马光走出来,倒也没问他欺瞒之罪,“要是职官人人都像你这般操心,倒是大宋之福。”

  他这话里是称赞,还是怪他僭越。傅春竹拿捏不准,便索性不答。

  司马大下一句问的是暗卫:“将辽人拦在无定河的是谁?”

  暗卫道:“鄜延军,种谔。”

  傅春竹闻言一怔,几日前,他才刚送走他们先辈的亡魂。

  “种谔?范文正公部将,种世衡之子。”

  司马光见暗卫点头,“其父种世衡,昔年为鄜州判官,他今日领的什么职?”

  暗卫道:“回司马大人,他而今是鄜延经略安抚副使。”

  “倒是青出于蓝。”司马光点头,语气却不像称赞,“小种相公,何以到得这般及时?”

  他这番话,倒像是质问了,却是问得在理。

  傅春竹心底也疑惑。

  暗卫被这眼神盯着不自在,转回向傅春竹:“骆家小官人告诉你,西夏内乱,李秉常向大宋求救。他将消息带到你耳边,已经是七月了。彼时,离李秉常致书,已过了整整三个月。”

  话是对着傅春竹说,意思却是让司马大人明白:“也差不多是你听到消息,同时局势又变了,李秉常已经被他母亲梁氏关押。”

  傅春竹明白了:“西夏王被囚禁,我朝理当出兵解救。”

  司马光却不买账,悠悠说了句:“而今七月底,军队要筹备粮草,一个月不到,鄜延军如何开到无定河?”

  他又说,“若是四月起就出兵,只是解西夏内祸,到的也不应该是鄜延军。”

  道理,傅春竹当然明白。

  西夏归还的是秦凤路故地,要接收,朝廷也应该派离得更近的熙河军。

  面前人这时候才透出一丝皇城司暗卫的神秘:“回司马大人,您可以猜,但我不能答。”

  ……

  消息在一个月后才断断续续传到洛阳。

  “五路大军齐发,种愕性子又急,怪不得辽人刚一举事,鄜延军就到得如此及时。”

  司马光问,“你看出殿上人野心了吗?他要的不止是秦凤路失地,他要整个西夏。自李秉常致书起,官家就已经着手西征了。”

  傅春竹不好附和。

  他心道,官家跟王相安石经营多年,而今府库充盈,兵尖革利,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傅春竹此次来,只为将鄜延军牌交与司马光,毕竟是他故人旧物。

  洛阳城里的人,要集资在西园立碑,请司马光手书碑帖。

  傅春竹看他题字:精忠照日月,浩气亘山河。

  几字题完,傅春竹问道:“您还要上书继续劝吗?”

  月前,司马光已属意修书,要将洛阳之事上报朝廷。

  傅春竹彼时劝时,司马光用《左传》同一篇回敬傅春竹:“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

  司马光示意桌上的信,那封信还未漆口,“劝也无用,除了王介甫,他听过谁的劝?”

  傅春竹舒了口气:“亏得圣上圣明。此回若真只帮人处理内乱,行动再迟缓些,或是发兵不够,辽人现在已经跨过无定河了。”

  此次,辽人犯边,只因二王子被严宿希鼓动,趁着准备秋猎的便宜,集结军队,想挖点好处,跟父亲邀功。

  所幸,鄜延军到得及时,他们见讨不了好,便折返了。

  “兵行险招。”

  司马光道,“官家这步走对了,然后呢?六十万大军齐发,不灭了西夏,他怎么收场?”

  傅春竹道:“官家何尝不知道?只是无论如何,这步棋该下还是得下。”

  司马光长叹口气:“伏惟陛下德迈九皇。”

  此话一出,傅春竹差点憋不住笑。

  京中人有将“九皇”与“韭黄”音谐,戏谑问“何时得卖生菜”的。

  傅春竹憋笑几秒,脑子忽然像得了指引——冯矜的信函还在他怀里。

  他笑容僵在脸上,顷刻间,理解了司马光这声长叹。

  司马大人至今已历三代君王,仁宗时期,司马光身为同修起居注,将君王暮年状况看在眼里。

  英宗继位没几年就去世,赵家天子们有他们难以摆脱的病症。

  他这声喟叹,比起常人更多一份沉重。

  傅春竹这时才突然明白,冯矜赶他出京的意义。

  他看着桌上铜牌,脑子里,满是奔西夏王城灵州城而去的五路大军。

  傅春竹沉默半晌,望着汴梁方向,虔诚道:“惟愿陛下福寿绵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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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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