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彼时，我拖着病体一路辗转，已入江南道。
山水一程，冬雪消融，时值春分。
又过半旬，马车在青州府地界缓缓停下。
市井的喧嚣传来，我抬起车帘，遥遥望去。
小雨如酥，烟水朦胧。
街上商贩叫卖，行人往来熙攘。
直至我下车，脚踩在地面打湿的青砖上，才逐渐有了真实感。
面纱被吹起，一股芬芳入鼻，是我儿时最喜欢的香气。
一把纸伞撑在我头上。
来人笑意盈盈，我瞧了她半晌，眼泪直落。
“娘——”
我一声哭喊，扑进了她怀中。
“十年了，娘的嫣然都是大姑娘了。”
娘亲也红了眼眶，轻柔地抚拍着我的背，如同儿时哄我入睡那样。
我跟着娘亲行至一座府邸。
陆府。
我抬头看了一眼上头的牌匾，这是她这些年来的归处。
想到京城里对娘亲的流言蜚语，我握紧了她的手。
娘亲回头看我，温柔地笑着，我瞬间安心了许多。
朱漆大门前站着一人，我们向他走去。
“陆安，娘的旧识，本半生未娶。”
娘亲向我介绍，说得很轻。
陆伯父和我爹一样，也是一身儒雅之气。
他走到娘亲身侧接过伞，朝我温和一笑。
“这些年在尚书府过得可好？”
听到娘亲的问题，我愣了一下。
往日在段府的温情，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转眼又宛如泡影般幻灭，只余下段青云和段汀州的冷漠和决绝。
我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说了些旧事，故意模糊了时间。
娘亲挽我到堂前，寻了位置坐下。
一路忍着心里的疑惑，至此我才一股脑问出。
“娘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被寄养在段府，又为何……”
顾家的惨状，成了我儿时的梦魇。
但父亲的离世一次又一次将我敲打醒。
“你爹身居高位，未雨绸缪，为我们谋了退路，只是没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那休书是你爹早就写好的。”
我怔在原地，不知作什么表情。
“为娘护你不住，才应了和离，来投靠陆安。”
娘亲娓娓道来。
朝堂中风云诡谲，暗流涌动，说的无非是权力与党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站得再高，政绩再好，也不过是那人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娘亲说完泣不成声。
陆伯父在一旁拉着她的手，为她抹去泪水。
这般细致入微我都看在眼里，见两人相敬如宾，我也放了心。
多年只有书信，如今得以团聚，应当珍惜才是。
我慢慢收拾好情绪，迅速振作起来。
我将手覆在娘亲的手背上面。
“娘，苦尽甘来，往后我们都是好日子。”
“娘差人去苏家通报了一声，苏老夫人约我们明日到府上一见。”
翌日，我们应邀前去苏府。
我抬头看着眼前，目瞪口呆。
不愧是天下第一商，果真气派。
苏家府邸的排场，可能京中几个王府都赶不上。
穿过亭台水榭，园林回廊，我们绕到了苏府的会客堂。
老夫人坐在椅上，年逾八十，却精神矍铄。
现下，正慈眉善目地向我招手，让人倍感亲切。
我跪下，先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才走过去。
“老夫人万安。”
“不必拘泥于礼数，快来让我看看。”
老夫人站起身，拉着我左瞧右看，笑容满面。
“嫣然这孩子，我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果然早该定了这门婚事！”
“此前京城眼线密布，寻不到机会。”
娘亲轻轻叹气。
老夫人拍了拍我的背，眼里尽是心疼和怜爱。
“好孩子，苦了你了。”
老夫人同我们寒暄了几句，忽然转头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鸣玉，傻站着做什么，快出来！”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
身段容貌，都惊为天人。
“见过伯母。”苏鸣玉对我娘作揖行礼，看到我则是含笑点头。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笑骂道。
“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嘴笨。”
“奶奶……”苏鸣玉无奈地喊了一声。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着嘱咐。
“嫣然，我们苏家不信世俗蜚语，你嫁过来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你和苏鸣玉姻缘注定，如今看来也是，谁都毁不去。”
我听得有些不解。
但没等我问，老夫人一声令下，将我和苏鸣玉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