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里,一只白鸽扑棱棱地飞来,落在了薛瓷寝殿的窗外。薛瓷解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吩咐书茶给鸽子喂水喂食,自己拨开竹筒盖,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两个字:“事成。”
薛瓷将纸条放在香鼎里焚毁,细细推算了日子,叫来书酒道:“本宫出去走走,若有人来问,便说本宫歇下了,不便见客。”书酒了然,垂眸应了声是。
薛瓷不施脂粉,沿着通往倚绿小筑的路径走去。已经八月末了,桂花飘出来的芬芳染满了小路,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明晰。
意莲尚未睡去。她蜷着腿坐在锦凳上,长发在她身后披散着,稍显松垮的衣裳包裹住了她的整个身躯。寝殿内只有两盏烛火亮着,照得意莲的眸子忽明忽暗的。
意莲坚持不让那许多人伺候她,于是倚绿小筑内的下人并不多。薛瓷的到来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意莲从铜镜里看到薛瓷的时候,冲她笑了笑。她不傻,她的孕吐症状只在薛瓷面前出现过,不是薛瓷告诉了傅延,还能有谁?
“如你所愿,我的孩子没了。”意莲平静地道。
薛瓷在意莲的身后把手搭在意莲的肩膀上,对着镜子说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保不住这个孩子。”
“这不是我跟傅延的孩子。你又何苦不容他。”
薛瓷笑了,“本宫当然知道这不是殿下的孩子。否则以殿下对你的重视,他会让这个孩子流掉?”
意莲不语。良久,她才转头,看向薛瓷与自己同样不施脂粉,同样年轻的脸,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薛瓷拣起梳妆桌上没有收起的梳子,细细地替意莲梳着头发。“本宫是来告诉你,你的父亲,在回村的路上被山匪所劫,没了命。”
意莲笑笑,“你又在骗我。”
薛瓷凑近意莲的耳朵:“本宫何时骗过你?你大可以不相信,但本宫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本宫一手操纵的。”
薛瓷做的?那父亲定是活不成了啊!意莲睁着眼睛,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落下。她哪里敢大哭出声呢?这件事情在她嘴里说出,在别人耳中听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没了傅延的看重,这太子府上上下下的人,根本就一个都不会帮她。
从小就让自己骑在脖子上的父亲、自己节衣缩食也要省下钱来给她买糖霜点心的父亲、教自己折草蚂蚱的父亲、经常揉乱自己头发的父亲……就这样去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去了?
意莲捂着嘴,哭得满面通红。她的全身力气都用在了另一手紧紧握住的拳头上,意莲哑着声音喊:“父亲!父亲!”她不敢用真声喊,否则一旦引来了人,吃亏的必定是她。
薛瓷才是太子府正经的女主人,不是吗?
意莲泪眼朦胧,她抬头看向薛瓷——就是这个女人,杀了她的孩子,杀了她的父父亲,毁了她毕生的指望!她该死!意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扼住了薛瓷的脖子。
可她毕竟小产伤过身,小产后又常常午夜梦回,忧思难忘,一直不得安眠,心血早就耗空了。薛瓷一个屈腿,便打散了她积聚的所有力气。
薛瓷看向跌落在地的意莲,缓缓开口:“你想杀我?你也不看看,你够不够资格?”薛瓷此时不再用“本宫”自称了,她缓缓在意莲面前坐下来,不顾地面污垢染脏了罗裙,只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有多可耻,需不需要我提醒你?自己嫁人也就罢了,可偏生你嫁人之后,殿下还是对你念念不忘。明明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可我在他眼里,连个奴婢都不如!他对我如此绝情,却可以为了你,放上大半夜的烟花;为了你,放下所有政事去陪你……”
薛瓷的声音哽咽了,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福?你有父亲,有丈夫,甚至你还有殿下。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的父亲把我当成获取利益的工具,我的丈夫对我不屑一顾……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姐妹,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我自己……你明明样样都不如我,却为什么拥有这么多?”
意莲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薛瓷,她们现在宛如一对闺中密友,不顾形象地、歇斯底里地说着自己埋藏了很久很久的心事。
意莲哑着嗓子道:“傅延的情感,与我无关。你再不甘心,也不能用别人的错来惩罚无辜的人。”
薛瓷摇摇头,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殿下。从我嫁进来以后,他就成了我的全部。可你夺走了我的全部。”
“傅延本就不是属于你的。”
“是啊,我知道。”薛瓷凄然一笑。“我总想着,他不爱我,我爱他就够了。可是我太自私了,我越爱,想得到的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