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我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正想说点儿什么,没想到方旭却噌的一下蹦到了我们跟前,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说:“裴教授,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独自入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裴然抬眼看了看他,但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这人平时就嘴懒的很,如今从梦中醒来的疲惫之下,更是加重了这一“失语症”。
但方院士是个典型的话痨,得不到回应也能滔滔不绝的继续抱怨:“梦境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巧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之前几个潜梦师都是怎么把自己搭进去的你是不是忘了?更何况了,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难道……”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裴然却是忽然抬头看向了他。
方旭絮絮叨叨的抱怨猛的就卡死在了嗓子眼里,他愣愣的看着裴然,原来两米八的气场瞬间就剩了一米五。
这是什么情况?
裴然性子很冷,平时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楚楚冻人”模样,按理说方旭应该已经习惯了他的自带冷气。
但此时方院士看着病床边蔫蔫的人,不知怎么的舌头忽然就不管事了,一个音也吐不出来。
“能醒来不就好了?别这么扫兴哈~”
在这突如其来的僵持中,林枫宇放下了电话,嘻嘻哈哈的走到了方旭的身边。
他一把揽住方旭的肩膀,笑呵呵说:“大院士,咱俩都陪他们值了一整天班了。他们睡着肯定是不累,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扎啤摊喝一杯放松放松精神了啊?”
有林枫宇的插诨打科,方旭有些僵硬的表情缓解了不少。闻言他也干笑了两声,随着林枫宇一同往屋外走。
不过临出关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似乎偷瞄了我两眼,表情竟还有点儿复杂。
我搞不清他的路数,只能转头去看裴然,他此刻正若无其事的小口喝着杯中水。
我看着他淡定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之前在梦中是不是出过什么状况?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像这样醒不过来了吧?”
裴然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我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结果他只是出神了片刻,似是而非的答:“潜梦时遇到突发状况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心说我信了你的邪哦!
要真是你说的这么简单,方旭不至于那么焦躁,护士王晓雨也不会对我欲言又止。
很显然,裴然身上绝对出过某种意外,不然其他人对这件事不会这么敏感。就连一向粗神经的林枫宇都避而不谈,这就足以说明事态的不同寻常。
想到这里,我不由偷偷开始观察裴然,想从他的肢体动作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心虚的感觉。
但都是同行,他几乎瞬间就觉察了我的意图,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后懒懒的说:“既然求知欲这么旺盛,那与其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安排你去监区给收押的犯人挨个做次测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作不死?
自我们从杜云泽的梦中醒来大概一个半月后,他的脑袋在医院的全力救治下,终于可以拆开那一层层的绷带了。
闻讯的同时,傅文轩就带着他的人紧锣密鼓的赶去了病房。
我在他疗养期间也来看过他几次,用摇头点头的方式试探过他对于认罪的态度。
令我有些意外,经历了那场火劫般的梦境,杜云泽似乎已经放弃了自我辩解。
当我问起他是否愿意接受法律制裁时,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人类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我们怕极了死亡,畏之如虎。
但当我们被推向另一个极端时,死亡似乎又变成了一种异质的解脱。
也许弗洛伊德说的不错,人类有“生的本能”,与此同时也有着“死的本能”。正是这种死亡的本能酝酿出了破坏欲,让人万劫不复。
但不可否认,这种本能也推动着一个人的生命进程,哪怕它的指向是一切的终结。
与很多在逃犯被捕后的表现一样,恢复话语能力的杜云泽没有狡辩。他极为配合的向警方坦白了一切,并且要求放弃治疗让自己死去来赎罪。
傅文轩就这件事情专门来找过裴然一次,他想知道杜云泽如今的表现是因为我们的入梦改变了他的想法?还是自始至终他就是抱着死志引燃的燃气,内心早已无谓生死?
裴然翻动着桌上的病例,闻言摇了摇头,说像杜云泽这样的疯子,当他们将内心的疯狂付诸于实际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心里就不会再生出愧疚一类的情感。
这些人配合警方的调查不是想开了,也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相反他们只是把这当成了一种解脱。
他们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是时候放过自己来迎接所谓的终结了。
不过,不论这是不是杜云泽临秋末晚时的忏悔,他都在之后的供述中,向我们还原了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
首先是一切悲剧的起因,也就是那位在小杜村中地位卓然的老妇人,何向莲。
何向莲并非是土生土长的小杜村人,他是杜广生从其他村子娶回家的老婆。
受限于那个年代对户籍管理的松散,何向莲出嫁前所在的村子已是无处可查。
杜云泽只从爷爷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奶奶是远嫁过来的,但自打出嫁之后,何向莲便和家里断了联系。
对于何向莲的出生地是否有特别之处,我们如今已是无法追溯。但杜云泽却坚信,小杜村之所以变成后来的样子,完全是她这位奶奶一手酿造的悲剧。
何向莲是个远近闻名的恶妇,要容貌没容貌,要身材没身材。
但是,这样的她却有一门猎奇的家学,通晓一些别人望之生畏的旁门左道。
杜云泽在向警方描述时反复提到,说何向莲会熬制一种很特别的“茶”,人喝了之后就会飘飘欲仙,在短时间内产生一种恍惚的满足感。
有的村民在喝过茶后看到了过世的亲人,有的则看到了自己富甲一方后的画面,凡此种种,无一不让人餮足。
不过,不论村民在喝过“茶”后经历了什么,那也只是虚无缥缈的黄粱一梦,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这种非现实的体验往往带有一定的成瘾性,只要尝过一次甜头就很难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