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陆凯是个很温和的大男孩，谈吐间习惯性的带着三分笑意，似乎永远不知道恼怒和愤恨为何物。
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人却是满脸狰狞，五官都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紧绷。
恨，这是刻骨铭心的恨。
从陆凯有些歇斯底里的表情里，我只读出了这一种情绪。
他死死揪住了我的衣领，在我恍惚又茫然的注视下，猛然一脚踹向了我的腹部。
我没有时间反应，也反应不过来。
所以下一瞬，我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猛踹，胃部立刻剧烈的绞痛了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歪向一侧，滚倒在地。
“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疯子！”
我被打的猝不及防，也被骂的猝不及防。
虽然理智上知道要做出应对，但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的陷入了一种宕机的状态，只是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杀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事……”
陆凯瞪着我，近乎疯狂的吼道：“是你把我推下了山崖！是你要杀我灭口！”
“可我为什么要杀你？我跟你无冤无仇！我们在那一天之前甚至都没有吵过架！”我极力的争辩。
“因为我知道了你英华案凶手的身份，你怕我揭发你，所以你才对我起了杀心！”
“你不要在这里贼喊捉贼，是我在怀疑你！”
但是脱口说出这句话后，我却是愣住了。
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结论，但嘴巴在那一刻似乎不受控制，很自然的就吐出了这句话。
那感觉就好像……
这段对话曾发生过一般？
这样微妙的感觉让我不自觉的愣在了原地，可也就在我出神间，一阵清脆的金属咔哒声也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循声向上看去，抬眼就对上了两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老一少两个警员都持枪警惕的看向我，年轻一点的小警察在这时磕磕巴巴的开口道：“你这是袭警！警，警告一次！如果……如果再不停下，我们就，就开枪了！”
挨过一脚的胃部依旧在绞痛，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当我凝神环视四周时却惊讶的发现，哪里还能看到陆凯的影子？
中年警察依旧对我怒目而视，那目光里除了愤恨外只是多了一份不安，并没有陆凯看向我时那样的癫狂。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但为什么那么真实？
痛感和焦躁感一起袭上脑海，我有些理解不了眼前的境况。
而持枪指着我的中年警员恰在此时开口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虽然现在的监控录像没能拍到你作案的过程，但警方还会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把你钉死在被告席上！”
也许是这段陈词滥调我听过太多次，它就像落入静湖的一滴水珠，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驱散了缭绕我心间的那股茫然。
我看向他手中的枪，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忽然就笑出了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哪怕过了那么久，原来我依旧在害怕，害怕真是我杀了他……”
即便眼前的人与物都如此真实，甚至充满了情绪色彩。
但我并没有忘记，这里是一场梦境。是被我压抑在心底，久久不能释怀的那份恐惧具象化后的产物。
看着眼前持枪的警员，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个梦境的核心所在。
人常说“三人成虎”，假话说上成千上万遍也能变成真的。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控，我以为自己的理智足以抵抗这种无端的猜测。
但是，理智终究有它的尽头。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的内心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尽管我依旧不记得事件的经过，可在不间断的问询和质疑下，我已是下意识的将自己默认作了陆凯失踪案的元凶，并在潜移默化间承受着这样的结果。
现实中，陆凯失踪后我的情绪一直低迷，毕业后拒绝了留校或者考博等出路。
说白了，他的事情让我对于原本擅长的领域产生了畏惧感。
他的失踪给了我用一生似乎都无法抵消的罪恶感，我认为是我害了他。
梦境的代入感和参与感在这一刻支离破碎，我低头看向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警员们的警告声依旧在耳边此起彼伏，我甚至能听到子弹上膛的金属音，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动作。
我轻轻的拆开绷带的固定，掰掉碍事的石膏。
在两位警员歇斯底里的警告中，活动着手腕关节说：“这就是我最害怕的局面吧？千夫所指的杀人犯？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我不想自己去思考，我想让你们这群警员给我一个答案。就像现在这样，我其实在希望你们拿出铁证，来结束这场对我的折磨。”
梦境中两个警员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只是闷闷的持枪警戒，活像两个电线杆子一般。
我不理会他们的沉默，自顾自的又说：“但这是错的对不对？不论这里是不是梦，其实我都不该指望别人替我解决这个窘境。”
“哪怕我就是英华案的凶手又怎么样？已经发生的事情，否定有用？时间不会重来，阴魂不散的纠缠毫无意义！有本事就在现实中把我钉死在被告席吧！这样虚构的恐惧，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噩梦了……”
裴然曾跟我说过，入梦最大的忌讳就是梦中说梦。只要梦的乌托邦被点破，这个梦境就已然走到了崩碎的边缘。
所以，在我话音落地的同时，我眼前的景象就逐渐变得朦胧。
雾气再度从不知名的角落窜起，当白雾缓缓将我吞没时，我以为这段被雾霭勾起的幻象要到此为止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我的预计！
浓浓的白雾虽然一如所料的从四面八方将我吞噬，但那种失重的感觉却没有再度传来。
我直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了一辆急速行驶的快车之上，脑袋有些微的混沌感。
四周的景物依旧淹没在雾气之下，我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可是我的耳中却是逐渐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滴滴声。
那是一种典型的电子警告音，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很快就来到了我身前几步开外的地方。
雾气完美的阻断了我的视觉，所以起初我以为这个声音是脑波同步仪即将断开连接时的提示。
然而，仔细又分辨了一下后，我却颇为意外的发现，这个声音的频率和节奏都不同于入梦设备，它更像是某种医疗设备接通后的提示音……
而伴随着这个猜想从我脑中浮现，我也忽然感到额角处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
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但手腕才刚一抬起就被一股压力摁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