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纹丝不动的背影和山崖边死命挣扎的手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看到对方似乎极力想要拽住画面中我的双脚。
但很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手指也只是围着我的鞋头打转。甚至越离越远,不曾靠近分毫。
而这样的拉扯并未能持续太久,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攀附崖边的那人便逐渐力竭。
我能明显看到他的手臂脱力般的落了下去,露在崖面碎石上的部分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最终在一次徒劳的抓挠中,他惨白的手指绝望的滑出了镜头,再不见了踪影……
也许,这个可怜人也曾放声的哭喊,也曾低三下四的祈求。
但是,蹲在崖边的那个我却始终不为所动,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在咫尺之外的地方垂死挣扎,欣赏着生命流逝的感觉。
监控录像中的我只有一个背影,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也不知道目睹一个人坠崖时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但我知道,在夜视监控下,我蹲在崖边的这个背影看起来很阴森,甚至不像一个活物。
“为什么会这样……”
我喃喃自语着,而对面的中年警员却在此时冷哼了一声。
他揶揄的语调再度响起:“为什么?你真该问问自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摔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我没有!”
我连连摇头,但却无法阻止那警员继续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这是一部老旧监控,画面时断时续,所以没能完整记录下你的犯罪过程。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识别出坠崖人的身份。”
一边说着,他一边手指滑动手机屏幕,一张放大的人脸截图瞬间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夜视监控的清晰度并不高,但经过技术处理后,画面还是被修复了七七八八,足以看清崖边那人的五官特征。
那是一张我万分熟悉的脸,同样也是无数次出现在我噩梦中的面孔。
陆凯,一个本该是我挚友的人却生生颠覆了我平静的生活,将我推入了深渊。
“说说看吧,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室友见死不救?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是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心下却是无比茫然。
是啊!我为什么不救他呢?他的死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与他无仇无怨,又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然而,对面的中年警员似乎能窥探到我的心声。
他盯着我的眼睛,半晌忽然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他识破了你英华案凶手的身份,所以你必须除掉他?但念及他是同寝室的室友,你才没有选择像杀死霍海斌时那样的开膛破肚,而是想给曾经的朋友留个全尸?”
面对警员的自说自话,我感觉额角开始不受控制的一跳一跳。
那是一种说不上是焦躁,还是痛苦的感觉。
但随着这一句话钻入耳朵,我还是下意识的抗拒道:“如果要杀死熟人,那在动手的那一刻就必须确保对方必死无疑。而坠崖作为谋杀来讲,伴随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给自己留这种后患!”
“后患?虽然警方没能找到陆凯的尸体,但也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我们不确定他是被囚禁,还是已被杀死。但不论如何,他都无法站出来指认你的罪行!”
“不得不说,你的确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后患,所以你才能在这里高枕无忧的装无辜!”
中年警员的话像钉子一样,一颗颗的敲在我的额角,刺痛感瞬间像潮水一般冲刷了大脑的每一根神经。
疼,钻心的疼。
脑袋像炸裂一般,疼的撕心裂肺,甚至让我眼前都阵阵的发黑。
不得不承认,警员的话很有道理。至少在这一刻,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去反驳。
陆凯失踪了,带着所有对我不利的证据,人间蒸发。
是我为了逃脱罪责,杀了他吗?
是我将他推下了悬崖吗?
是我在毁尸灭迹吗?
我给不出答案,每每当我试图回忆当年的细节时,那股钻心的疼就会席卷我的脑海,阻断我的一切努力。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也面对过遭受失忆痛苦的来访者。所以我很清楚,这种遗忘究竟意味着什么。
脑震荡后遗症不可能永久的抹消一段记忆,我的大脑里一定存留有关于陆凯事件的片段。
但是,我的意识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目的,始终在压抑着这段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回忆。
而在大脑这样自我保护的本能下,我出现了动机性遗忘,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换言之,是我自己对自己施加了极强的心理暗示,让我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遗忘是自我保护的本能,所以实话实说,我不太敢去想自己的记忆里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也许,我真的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狂。
也许,我出于某种目的杀死了自己的室友。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有意布局的结果,并以失忆的形式来逃避罪责。
可在我解封那段记忆之前,这些都还是未知数,也只是未知数。
而在我久久的沉默间,中年警员似乎再度探知了我的心声。
他死死盯着我,冷冰冰的问:“六个人被你残忍杀害,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犯下的恶行可以永远隐在水下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下去!”
中年警员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一句话,紧接着就忽然迈步向我逼近。
在这一刻,我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恨意。
也许是剧烈的头痛影响到了视物,恍惚之间,警员气势汹汹的面容开始模糊不清,只有那双恨意滔天的眼睛依旧灼灼。
他走到我的身前,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恶狠狠的对我嘶吼:“别再装下去了!你其实早就想起来了不是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一瞬间,我整个人似乎被惊雷击中,一动也动弹不得。
晃动的视野里,警员暴怒的脸在不间断的扭曲,逐渐变成了一张我久违的面孔,但他的表情却让我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