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轩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再一品裴然说的话，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脸涨得通红，明明知道我绝对耍了他，但偏偏又不知道作假的点在哪里，急的直瞪眼。
看他一副要原地爆炸的样子，我指了指他撂在桌上的笔记本，笑眯眯的说：“你这些问题设计的不错，很有技巧性。不过你可能有所不知，这套交叉问讯的办法在被推荐给警方之前，我曾经是测试它效度的主要小白鼠之一。”
傅文轩听的一愣，我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忍不住好心解释：“所以，换个更通俗点儿的解释，我比你更了解这套问询办法，也更清楚它的弱点所在。虽然打乱时间线和逻辑线的问题的确会让人应接不暇，但只要减少细节的输出，也就等于减少了错误的可能性。”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误会，觉得细节越丰满的陈述，真实性也就越高。可事实上，人的记忆能力和情绪波动成负相关，在冲击性的事件发生前后，往往会出现记忆模糊的现象。就像著名的“武器聚焦效应”，说的是案件目击者更容易记住行凶的武器本身，而忽略其他细节，甚至包括了嫌疑人的衣着和身份特征等。”
“所以最真实的陈述，反而缺少一些关联细节。而这个交叉询问的技巧，偏偏对于环境信息有着过度的苛求。其实这就是故意把人往编故事的方向引导，逼着你说谎，或者是虚构细节来换取真实度。越是心虚的嫌疑人，越会走上这条得不偿失的弯路。而真正无辜的目击者，只会给出笼统且模糊的答案，甚至直接告诉你不记得了。”
听我娓娓道来，傅文轩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刷的一下翻开了他的笔记本。
他一目十行的看了片刻，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满脸都写满了被戏弄后的不爽。
他的手指使劲儿点着其中的一行字，愤怒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你虽然有问必答，但所有的答复都只是常识性的，没有任何细节和特点。问你门口的书架里摆着什么，你说是法律类档案，按照民法、刑法等等分类。虽然说得有模有样，可谁家的档案橱不是这样分类的？这肯定不会记错啊！”
我笑了起来，耸肩道：“这个交叉讯问讲究的是快问快答，不给嫌疑人思考的时间。所以提问的过程中，必须加快语速和节奏。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问答双方都没有充分的准备时间，只能凭借第一感觉来推进对话。”
“因此，当我配合你快速给出答案后，只要大略上贴合逻辑，没有明显的前后矛盾就可以在一瞬间唬住你。因为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你虽然是提问人，但为了把控节奏，也无法静下心仔细品味我的答案，只能根据感觉做出真伪判断。但人的感觉并不那么理性，它只会筛查最基础的逻辑错误，而不会细究其中的细节。”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观察了一会儿他菜叶般的脸色，继而才总结致辞道：“所以，在刚才的问话过程中，我是在通过快速的作答来给你施加心理暗示，让你的关注点始终落在我积极配合的态度上，而刻意模糊掉一些更本质的东西。”
“人总是很固执于自己的预期和判断，一旦现实和自己的猜测相违背，就会本能的去寻找支持自身逻辑的支点。而我就是利用这种配合的态度来不断给你制造心理压力，让你急于从现实中找到证据来戳破我的伪装。”
“所以只要我能答出来，你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问题废了。从而急不可耐的转入下一个预设，不会计较我究竟回答了些什么废话。恐怕在你的潜意识中，始终想通过这种快问快答的方式来堵截我，而不是细究我给出的答复是否完美。因为你默认我不会犯一些低级错误，根本没指望能在这上面抓住我的把柄。可这种对于被问讯者的高估，就是你最大的失误。”
我笑眯眯的说完，明显看得出傅队长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但我跟他梁子颇深，这种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肯定不会放过，见状又紧锣密鼓的补了一刀：“这个交叉问讯利用的是人性的弱点，玩的就是心跳。谁能掌握主动权，逼对方进入自己的节奏，谁就是赢家。傅队长，你这学艺不精啊？”
傅文轩要气死了，我见他被噎的说不出话，胜利感顿时爆棚。
可正所谓乐极生悲，就在我起身准备倒杯水润润喉咙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裴然却忽然叫住了我，眯着眼睛道：“你刚才说的这些，其实针对的都是问讯人本身带有倾向性的情况吧？如果抛开这种偏执和心里预设，让一个完全中立的人负责问话，结果会怎么样？”
我拿杯子的手一顿，想了一下才回复道：“就算问话的人完全中立，但设计问题薄的那人也必然要知晓案情的绝大部分细节。当一个人知道的信息达到一定量的时候，就会在潜意识中构成预设，也就是一种认知上的偏差。这东西不受当事人意志控制，所以这种提问的倾向性依然不能被完全排除。”
裴然转着手中的咖啡杯，看样子似乎是在仔细考虑着什么。
半晌，就在我抱着水杯准备回去继续虐傅文轩的时候，他突然又道：“这也只是一种理论猜测，并不能说明什么，得实际试试才知道。”
我一愣，条件反射般的哆嗦了一下，磕巴着问道：“你，你要想改良这种交叉问讯，我是没意见的。但这次……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再祸害我了？”
他看了我一眼，淡定的说：“你不是不喜欢白吃白喝吗？正好配合一下实验，就当是这段时间的房租和饭费了。”
“那是我年少轻狂时候的愚昧成见！现在我脸皮厚了，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住下去！”我赶忙狡辩。
虽然刚才我跟傅文轩讲述交叉问讯这一技巧时嘚嘚瑟瑟，但其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要想真正学会对抗这种车轱辘话般的问题，需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