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境中重现心远康复中心，这其实并不那么让人意外。
毕竟这的确是我不断深埋的记忆，在这样的契机下被唤醒再正常不过。
裴然知道我的这段往事，闻言的同时就明白了我一直含糊其辞的原因。见状他便径自转了话题，挑重点问我是怎么弄醒夏思哲的。
他的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毕竟夏思哲这个人性格阴晴不定。虽然他说自己是因为我的原因醒了过来，但我总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这家伙之所以能够醒来，的确有我们入梦干预的成分，可真正的核心恐怕还是在于他自己的心境变化。而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又会引发什么结果，我自问没那个本事从他嘴里撬出真相。
所以，我也只能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
裴然听罢叹了口气，好半晌才说：“夏思哲接受过一些特殊的训练，他可以把情绪完完整整的从一个事件中剥离出来。这也就是说，他的行为和感情之间是完全隔离的，行为分析都对他毫无用处，所以没人能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情绪反应可都是条件反射，这东西也能被意识控制住？”
我有些不敢置信的嘀咕了一句，但转念一想，梦中我在与他互动时的确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我从他的身上观察不到任何有效的讯息，他的喜怒哀乐就好像跟语言动作完全没有关系一样。我甚至不知道他哪句话是认真的，哪一句又是在开玩笑？
在梦境中时我就曾有过类似的疑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所以才看不透这样的大佬。但看裴然的反应，想来这家伙竟然真是我们这一行的克星。
不过说到这里，我却是被勾起了另一桩心事。
见裴然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我当即小心翼翼的问道：“说起来，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控梦的事情？要不是夏思哲的这件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不说？这是咱们这一行的机密吗？”
裴然沉默了一会，在我执着的注视下，他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说：“控梦并不是秘密，我只是不想看你变成思哲那样，所以尽可能不让你接触这类东西。其实，你们两个很像，你没发现吗？”
我一愣，刚想说那家伙不肯从梦里出来，根本就是因为偏执的执着，管我什事儿？
但是转念一想，我身上好像也有这一病态的特质，只不过我没有一个恰当的机会来表露这份执念罢了。
裴然看我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大概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叹气道：“梦境能添补一些空白，这种诱惑力会让人发狂，尤其是死心眼的人。夏思哲算是够理性了，但最后也还是寄希望于这种侥幸。我不愿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身边，尤其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却听懂了。
不得不说，裴然真的很了解我。经由夏思哲的梦，我对入梦已经有了完全的不同的认知。
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再只是一场场惊悚体验。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份狂想来填补我记忆的空白，也可以实现一些现实生活里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而裴然明显预判出了我可能会做的事情，所以才从源头上截断了信息源，让我没有机会去发疯。
但是事情不可能都按照剧本上写的发展，这一回他的布置显然是被林枫宇给毁了。所以当我们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那么臭。
见状我心下有些唏嘘，刚想说点儿什么，忽然耳朵却是传来了一阵紧过一阵的肉疼。
裴然这家伙见我愣神，竟然很不客气的拎了我的耳朵！
我疼的倒抽凉气，刚想挣扎就听他语气很不善的说：“控梦的事情并不适合你这种喜欢作死的类型，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才入过几个梦就尽想着这些旁门左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扭我耳朵，这让我疼的眼泪的都出来了，狡辩的话到了嘴边又全都变成了哀嚎。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虽然我因为心有余悸的缘故，短时间内不想跟之前的事情再扯上联系，但哪成想仅仅是过了一个月，我就收到了一个来自方旭的快件。
在纸包上，他用红色油笔写了个很显眼的“保密”，旁边则歪歪扭扭的标着“夏思哲亲启”五个丑陋的大字。
我盯着这个包裹足足欣赏了三分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东西为什么要发来我的办公室。
所以，我毫不犹豫的拨通了方旭的电话。
可是，数据处理中心的大院士接听后却是很委屈的跟我说，这个包裹里是他写的一份调查报告。内容是关于上个月潜梦设备故障的，需要递交给特遣队的项目组审核。
我一听简直被他逗乐了，回道：“文件直接发电子邮件不香么？为什么非要搞个纸质的出来画蛇添足？”
方旭在电话那头长叹了一声，说：“潜梦项目的所有内容都是涉密，不允许经由网络传输。而且，部队那边基本不接收外来的邮递，疗养中心那边审核的就更严格了。我换了好几种由头，最后都给我退件了！”
“那既然是过不了他们内部的审核，你寄给我干什么？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去找林枫宇吗？我看他在那边的权限就很高，他肯定能帮你带进去呀！”我纳闷的嘀咕。
方旭哼哼唧唧的说：“我也是被逼无奈好不好？枫哥他这一月里都在别的城市出外勤，而这东西除非有权限的人亲自带进去，不然谁都没有办法的！”
“可是你发给我，我也……”
说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林枫宇之前似乎跟我说过，为了工作方便，他帮我在他那边添加了一个权限。
可当时我的注意力都在夏思哲身上，所以也没有仔细追问。如今想来，恐怕他说的这个权限应该就是部队内的通行豁免。
而电话另一边的方旭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忽然沉默就可怜巴巴的又说：“景医生，你就行行好帮个忙吧！这东西必须在月底前交给那个棒槌，不然我会被追责的呀！”
我正在走神，闻言下意识的反问：“棒槌？什么棒槌？哪个棒槌？”
“就，就是信封封皮上写的那个人！其实这个事情跟他打电话说一下，倒也能解决。但我跟他犯冲，和他一说话我血压就高！我们这种码农本就是亚健康，我可不想被气的英年早逝……”
方旭一开始还支支吾吾，但说到最后却像是怨气附体，一股子怨妇的牢骚味道。
原本我是想提一句我跟夏思哲也有点儿犯克，但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咽下了回绝的话，叹着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