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远康复中心,介于它特殊的成立背景和无偿的救助模式,所以如果父母同意将孩子送来治疗,就等同于他们默认了这里特殊的规则。
每个被带来这里的孩子,在治疗期间都会和曾经的生活彻底切断。他们被抹去名字,在中心内都只能以数字相互称呼。他们的父母们不会被允许前来探视,直到出院的那一天为止。
中心对于这样一刀切的诡异做法,做出的解释是要最大限度的降低干扰源,减轻精神症状,有利于封闭化的集中治疗。
这个说法其实是效仿了国外一些监狱机构的管理政策,他们以抹杀一个人过去的方式,来从新塑造一个被社会所期望的人格,以此达到矫治的目的。
但是,这种极端的矫治方式,对于一些人生观尚未成形的孩子来讲,是否人道?这似乎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不过从结果来看,没有人对这样的治疗方法提出异议,其中也就包括了这群特殊儿童的家长。
他们很干脆的签下了入院所必须的知悉声明,作为监护人,替孩子们放弃了他们的权利。
而在这样两厢情愿的合作模式下,康复中心在望京市持续经营了长达十数年。
中间虽然也零星接到过举报,但因为当事人群体并没有提出异议。所以,悬在他们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就始终没能落下来。
而在这段不短的经营周期里,心远中心似乎也清楚自己涉及到了敏感的灰色领域,所以始终非常低调。
从创办的那一天开始,这里就没有过什么像样的宣传。他们就像只是搞了一场慈善,仅仅维持着最低的研究需求。
所以,这里的住院人数一直保持在冰点。
康复中心不声不响的缩在城郊的角落,在附近的居民眼中,与其说它是一所带有矫治作用的医疗机构,不如说是一所被人遗忘的孤儿院,里面待的都是没人要的问题儿童。
而这所特殊的介护中心,在望京市这样的大都市中自然毫无存在感,现如今更是只剩了一片废址。我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够记得,城郊曾有过这么一处灰色地带。
所以,这个地方能够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同样也不会是什么偶然。
作为众多被遗弃在中心的孩子之一,我跟那个鬼地方也有着很深的渊源。
由于原生家庭的一些问题,童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生活在一个极为压抑的氛围之中。
因为家人有着极端病态的控制欲,家里无处不被制定着极为苛刻的规则,一言一行都被严格的框定在了一个狭小的范围内。
在我的家里,不仅作息精确到了分钟,甚至连每顿饭需要吃多少都有着明确的要求。
在这里你不需要有自己的爱好和习惯,你只需要乖顺的服从,服从一切在他们认为“合理”的安排。
如果你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轻者会被禁水禁食的扔进小黑屋囚禁,重者则会遭到一顿毒打。
我没有自己的生活空间,没有隐私,也不被允许有所谓的兴趣爱好。
一切生活的轨迹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他们把这种病态的干预当成是“爱”、“亲情”,甚至于“保护”。
这种绝望的日子,自打我记事的那天起就在不断的延续。
我的每一天都是在一双双眼睛的紧密监视下度过,身上的伤口似乎永远不曾痊愈。
如此急畸形的养育环境下,我的行为和心理自然也就算不上一个正常人。
我很偏执,过度的管教不仅没能让我学会顺从,反而让我变的固执的、变的极端。
别的孩子惧怕的幽禁、打骂,对于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并非难以接受。
我感受不到孤独的难捱,连痛觉在我身上似乎也变异成了另一种感觉,我甚至会借助漫无边际的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的反抗自然触怒了家里人敏感的神经,他们尝试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折磨,但最终却也没能打造出一个心目中“合格”的孩子。
他们觉得我是失败品,而我在这种不断的折磨下也终于长大。
在十来岁这个天真烂漫的年纪,我在一次惯例般的殴打中,鬼使神差的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划伤了施暴者的大腿。
当然,这一壮举也没让我讨到什么好。
但是血的教训却让他们终于意识到,我其实是一个威胁。继续放任我在这个家里,必将为自己酿成更大的风险。
于是,我被送去了心远康复中心接受矫治。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我的性格极度偏执,行为叛逆,不服管教。疑似发生了严重的精神异常,会产生暴力幻觉,极具攻击性,需要封闭治疗。
当然,他们送我入院的目的并不是要治好我,只是单纯的想让我自生自灭,最好是因为一些有意无意的医疗事故而死在里面。
我从入院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没有人会来接我出院,我已经被他们永久性的抛弃了。
心远中心里大多数的孩子都是类似的情况,我们被认为患有精神问题,是家庭的累赘,被送来福利机构只是一种更温和的遗弃。
不过,比起那些孩子,我的症状似乎只是情境性的。
当我离开了那个让我压抑的生活环境,我的精神状况也就逐渐恢复了稳定。
同步夏思哲梦境时遇到的那个小光头,其实就是跟我同时期被送去中心的人之一。
但他病的更厉害一些,一到了晚上就会变得歇斯底里,暴力自伤倾向很强。最后他在自己的被子里撕烂了自己的脸皮和喉咙,无声无息的死在了我隔壁的床上。
而至于我自己,说实话如果不是梦境的回溯,我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事情了。
因为那里的医生给我服用了很多不知用途的药物,我对于那一时期的经历都记得很模糊。所以在梦境中时,我甚至误以为这是夏思哲的回忆,对于心远康复中心全无印象。
不过,这些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了。
我不仅活着离开了那个诡异的治疗中心,并且没有留下什么太明显的后遗症。
但是对于这段不幸的过去,我一直是强迫自己忘记,从来也不愿跟人主动提起。如今算来,身边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我的发小外,似乎就只有裴然一个。
最初为什么会告诉他这种秘辛,理由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是我知道,如果一个秘密只有自己扛着,那么或早或晚你会被自己逼疯。不如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分散这种压力,而他大概就是我选中的减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