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突如其来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我定在了原地。
我不敢置信的看向镜子，而在那里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身影。他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表情漠然的仿佛一潭死水。
画面定格在了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好像那面镜子正在仔仔细细的端详他的五官一样。
我感到毛骨悚然，因为镜中的那个人依旧是我。
当年我被抛弃在心远中心时就是这般年纪，也同样是这般颓废厌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田子楚看向我在镜中放大的脸，面部肌肉又一次抽搐了起来，频率越来越高，幅度也越来越大。
可我现在已经顾不上他的感受了，我自己都仿佛石化了一般，胳膊腿全都僵在了原地，没了反应。
而镜中藏着的虚影似乎根本不在乎我俩的反应，轻笑一声后便再度开口道：“这是你跟他的第一次见面吧？但哪怕身处同一间病房，你也没敢跟他打招呼。因为像你这样的废物，只敢缩在角落悄悄的观察。”
“不过那时候你还不了解这个新入院的家伙是什么底细，只是本能的不愿跟他扯上联系。可谁能想到，不过一个月后，人家就被转移去了单间。你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新人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的实验结果非常理想导致的。”
“你至今都忘不了那天听到的惊人说法，那个嘴碎透露给你这些细节的研究员说，这个人新人几乎对于所有的刺激绝缘，不论是被关多久，怎么样的惊吓折磨，似乎都没法毁掉他。这让研究人员对他充满了兴趣，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实验品。”
田子楚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我这个所谓的旁观者竟然也被镜中人的话所牵动，胸口也开始传来了憋闷感。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讲述，那个轻佻的声音继续道：“景修在很快的时间内就成为了整个研究团队关注的焦点，因为他作为实验对象来说，实在堪称完美。如果一定要找个瑕疵，可能就是他后来对刺激太过漠然，研究员们也无法控制住他，这才促使他开始尝试着自杀。”
“但是，他的自杀举动和你们这些忍受不了实验折磨而寻死的家伙不同。那些研究员亲口说过，这家伙只是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既不为了逃避，也不盼望所谓的未来。既然活着和死了没有差别，那为什么还要活着？他说服不了自己活下去，于是选择了后者。”
“那时候的他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你亲眼见过的，他拿断牙刷割破了手腕，面无表情的看着血流了一地。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对什么都是同一副表情。就算是那些折磨的你求死不能的电击，也没能在他身上奏效，这在当初可是令那位大人物都很震惊呢！”
镜中人的语气在此刻竟然透露出了几许遗憾，但不等我细想，久久不吭声的田子楚却忽然打断道：“不！就算是这样，他不还是被中心驱逐了吗？比起他，我坚持的时间更长！”
闻言，镜中虚影不置可否，讥讽道：“那不是什么驱逐！是因为研究团队里的那位骨干确信，如果继续把他留在机构内，以他的固执一定会不死不休，这对于整个研究项目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所以权衡了利弊之后，他们才让那位骨干把这个优秀的实验体带走了。”
田子楚明显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愤怒的说：“可他后来也没再回到心远中心！他就是被抛弃了！因为他一心寻死，研究员们认为他不再完美，所以才驱……”
而他激烈的语气并未能感染虚影，那人哼了一声，漠然的打断道：“别骗自己了！他没有再回到中心，只是因为项目团队对他的实验已经阶段性完毕，后续的事情不需要再继续囚禁了。那位骨干把他带走是为了迂回的阻止他的自杀，以此换得实验的延续。”
“不，不，这不是真的……”
田子楚碎碎念般的重复毫无意义的音节，我从旁听着他们的话，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混乱当中。
我想要跟梦主人一样叫嚣这都是一派胡言，可是，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却偏偏被揭开了一角。
零零星星的记忆残片在脑中浮现，我想起了自己手腕上凌乱的疤痕，想到了那些仿佛永无尽头的长夜，那一双双隐在护目镜下的冷漠双眸。
原来，在那段被我尘封的记忆中真的有过田子楚的影子，只是我记不清他的脸了。
很显然虚影所说的话并非捏造的故事，这一切都曾真实发生。
他竟然了解我的过去，那个连我自己都视若豺狼虎豹而刻意遗忘的过往。
虚影没有骗人，在我的记忆最深处，似乎真的存在一个这样的人影。
他和其他的研究员一样，脸上都戴着巨大的白口罩。一双眼睛藏在护目镜之后，缓缓的将我领出了那个恐怖又阴森的孤儿院。
但关于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我记不得了。他的音容形貌似乎在分别的那一天起，就跟随我少年时代的阴影一同消失在了时间的烟海中。
我不曾探究过他的身份，因为知道探究也是徒劳的。
康复中心里的研究员们永远都是一幅全副武装的样子，生怕实验体们记住自己的模样。所以我想那个人肯定也是一样，他估计也不希望我记得他了吧？
不过，就在我稍稍分神回忆的时候，虚影似乎依旧不想放过已然开始不安的田子楚。
他就像一个刻薄的监工，务必要把人逼疯方才会收手。
恍然间，我就听到他机械般的又道：“你现在拼命否定，并不是不能接受他的侥幸存活。而是因为你觉得，如果认可了这种说法，就彻底证明了自己的失败。毕竟，你的所有测试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像废品一样被中心所丢弃。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当时肯定就窝窝囊囊的自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