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鱼曾经想过一百个方法和季浦平讲和。
一个多月前,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想象过的恐惧。这个恐惧来源不是他差点死了,而是他还活着。
严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类,会受伤也会死。而只要还活着,他就有可能再次被害,这太可怕了。
强烈的不安感充斥着这人的每一根神经,他所有的精神领域在脆弱的肉体面前显得不值一提,人这样活着,这和用纸袋装玻璃在砂石路上颠簸着前进有什么区别?
人们通常把这种感觉叫作后怕。
此刻他只想要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活下去。这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
不知怎么的,他总是想起去木材加工厂要债的那次,自己被挂在钩子上,打算用命换钱。也许是那时的不敬,触怒了什么管控生命的大神,让他这一遭大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命的可贵。
要活下去,是所有事情的前提——包括找到杀死自己全家的凶手。
所以他打算找季浦平讲和。
但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后,他不仅没有想到方法开口,更是又打算对季浦痛下杀手。
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派出了这只黄大仙在此时站在了两人的中间。严鱼定定地看着那只黄鼠狼,捏着开关手指几乎痉挛。
季浦平知道他又犯迷信了,但自己也卸了力气。
面对眼前这“神迹”,就算是他也说不出什么科学解释来。
“我没有下毒。”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丝战栗,在只有雨声的工地中,人声显得十分突兀。
话音刚落,黄鼠狼和严鱼同时向他投去目光。
季浦平忽然想明白了严鱼为什么又要动手。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他的“底线”。于他们而言,杀死恶人像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破了就破了,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伤害无辜的人,且在这个俱乐部里伤害无辜的人,就像是在祭坛里尿尿。严鱼这个祭司虽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伤害,但依然天崩地裂。
“我以前觉得你伪善,现在发现你是真天真。”
季浦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对面人自有的一套生活逻辑,是各种教育缺失后,由武侠小说和人情世故一口屎一口糖喂大的结果:“你可以不觉得我会跟你一样,有什么不杀好人的底线。但是我想要逃跑就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警察的见证下杀你,我不是傻子。”
这话得严鱼措手不及。是啊,他季浦平不可能是个傻子。
“那毒是谁下的?”
“不知道。”
“不是,你……”
严鱼还想争辩一些什么,站在电线堆里那只黄鼠狼突然吱的一声尖叫,把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人没站稳手指着力,眼看着就按下了手里的按钮!
“咔。”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季浦平反应过来,老式柴油发电机已经发出预热的轰鸣声。
严鱼想都没想,抄起地上的木条戳进了柴油发电机的凹槽,那乌黑的机器像一个肺癌晚期病人一样咔咔响了两下,突然冒出一股黑烟,随后尖啸一声宣告了生命的终结。
季浦平眨了眨眼,即使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已经过劳的心情也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了。他看了看发电机,又看了看严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新的你买。”严鱼把遥控一扔,经过他身边下楼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句。
夏日里一场雨一场热,但是因为背靠大兴安岭的缘故,周边小镇似乎都有一个清凉结界,太阳当空像是虚张声势,顶了天了也就三十度。
那场雨后的一个礼拜,两孩子醒了,一问三不知,就知道那晚上喝了一瓶大白梨。工地又没有监控,案子一时又断了头。
严鱼还是在警局里混日子等着那些聪明人找到线索,这天他和王科一块蹲在门口吃盒饭,忽然开了口:“诶王科,我问你个事。”
“啥事?”
“咋跟人道歉啊?”
王科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刻蹲下:“详细说说,我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严鱼白了他一眼,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含糊地说道:“就是,我有两个朋友,之前一块做生意。后来闹掰了吧,互相都干过一点对不起彼此的事。现在其中一个觉得再这么互相恶心下去没完没了,人总得过日子不是,就想服个软讲和算了。”
“这样……”王科有点狐疑地斜眼看着他,接着丝毫不留面子地点破:“你和季浦平啊?”
严鱼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啧了好大一声:“你妈的……”
“哎哎哎别急眼啊!你有事直接说嘛,都是大男人,他还是知识分子有啥说不开的……道歉这事最忌讳就是憋着等对方来猜。”
严鱼悻悻然从他碗里抢了一块豆角:“吃吧你。”
“请问这里是寿禄镇公安局吗?”一个体型中等,穿着衬衫短袖的男子出现在了警局门口。
“是啊,你哪位?”王科抹了一把嘴角的饭粒子站起身来。
“你们好,我是专案组先导员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