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鱼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凹凸有致的女人，和记忆中那个始终拖着鼻涕的假小子划上等号。他思考得用力，讲话都循着本能想到啥说啥：“我前两天还梦到你了，就是我们小时候一块在河边打水漂……”
只是话说到一半，严鱼脑海中又浮现了自己家人骑着纸马的恐怖画面，话一下噎在了喉头。
许久未见，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
王科没轻没重地推了严鱼一下：“你先聊着，我去医院帮朴头？”
“行……诶你……”他冲着就要出门的王科啧了好大一声，仿佛是在训斥他的不着调。
“朴青和白明翰，两孩子不知道吃了啥突然中毒了。”王科一边背上包一边朝着赵宝兰解释，又转过头看向严鱼，“不过应该和俱乐部没关系吧，那里的东西都是我们一起吃的。具体的得等他们醒过来问才知道了。”
他像是在安慰严鱼，但对面的人却突然从久别重逢中抽离出来，像是终于发现自己身边那人是鬼一样，脑子嗡的一声。
……
小镇俱乐部三楼的建设计划表面是游戏机厅，其实就是赌博场。
这里的结构比较复杂，为了防抓赌，季浦平利用消防楼梯建设了一些通往室外的通道。内部还有通往一二楼甚至地下室的暗门动线。
而且还要在外墙上装上对外的监控器，方便观察和警报，这在90年代可不是一般的规模，也是季浦平花了最长时间设计的楼层。
只是对外他们说，那些都是为了消防逃生做的准备。
那个年代建筑规范并不严苛，季浦平这个专业出身的大学生也能成为一言堂。
在段辛和朴勇的帮助下，工人和设备在入夏的时候都到位了。
之后三楼外层很快封顶，但是一楼墙体上的裂缝又大了一些，季浦平在那里挂了一块塑料布，才将它堪堪遮住。
严鱼是在一个凌晨来到三楼游戏厅。
这里因为需要为后续的电子设备提供支持，所以电路的复杂程度，超过了当时许多的普通店面房，甚至追加了自用的发电机。
严鱼有水电经验，所以当时季浦平和他一块设计的电路。
他知道发电机只能在停电的时候使用，如果和交流电同时使用很有可能发生短路。所以现在正站在自己设置的陷阱前——他要把季浦平电死，做成意外的假象。
这天从早上起来就阴沉沉的闷得很，到了下午终于在惊雷的一声令下，下了一场泼天大雨。
水汽蒸腾，让季浦平有一种回到江南的错觉。
只是北方的下水管通常不似南方宽敞，雨一下大，街道里的窨井盖就会被重开又合上，像一张喋喋不休的嘴。
季浦平穿着胶鞋，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从医院往回走，这窨井盖让他想到今天看的那个医生。
配祛疤药那里换了个医生，他像个推销员，一直让季浦平做激光手术，说什么香港女明星生完孩子都做这种啦，他这点小疤分分钟的事情啦……吧啦吧啦，噗噜噗噜。
还有那精神科的老太太，再见面的时候，说他看上去好了很多。劝告凡事想开点，精神不要太紧绷。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到俱乐部门口的时候，半空传来的一声招呼把季浦平的思维拉到现实。
“上来！”季浦平抬头，看到三楼严鱼探出半个脑袋，隔那么远都能看清他的臭脸。
这又是怎么了？季浦平叹了口气，说实话上次那一遭之后，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好好活着，就永远杀不了人。
脑子好像也到了被迫休息的阶段，反正和严鱼这样不尴不尬谁也弄不死谁的状况大概还会持续很久，不如就糊弄一下自己，不要事事都想得那么清楚。
等到了时间，黄纸案告破，拨款下来，大家就好聚好散。
严鱼既然让他上楼去，那就上去罢。像是兴安河里偶尔出现那放任自流的水獭，他缓缓地迈步向俱乐部大门。
只是在将三靠向立柱的时候，那只悠闲的水獭忽然撞上石块。季浦平忽然回想起，刚刚离开医院的时候好像见到了王科和朴勇，还有匆匆离开的白山维。
他们为什么在哪里？
季浦平停住的手迟迟没有松开伞柄，熟悉的诡异预感让他厌烦却无能为力。
“干什……”当他走道三楼楼梯口的时候，突如其来浇下的冷水打断了发言。
严鱼居然在楼梯口设置了一个学生整蛊老师用的绳勾水桶，自己一脚踩上三楼的瞬间，那红色塑料桶瞬时倒翻整桶冷水冲击了他的颜面。
季浦平如被闪电击中，冰冷的刺激和被戏耍的盛怒让他眼前发白开始颤抖，不可抑制的窒息感在水停之后才得到了缓解。
“你发什么疯！”整个工地俱乐部都回响着季浦平的怒吼。
严鱼看着他浑身湿透，坠着水珠的发尖睫毛随着颤抖不断落下雨来。
“我原本是想跟你讲和的，现在看来不必了。你是个恶人，连孩子都不放过。”严鱼手上握着一支遥控器，只要他打开发电机，那一地的纠缠的电线就会短路，把浑身是水的季浦平烧焦。
“什么？”季浦平皱了皱眉头，“什么孩子？”话刚出口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白山维和朴勇都出现在医院，大概就是白明翰和朴青出了事。但是他们明明昨天晚上还在小镇俱乐部好好的啊！
赵宝兰的突然出现让整个聚会被迫中止，而严鱼被自己支使出去借机毁掉自首信封。怎么现在会是这种状况？
白明翰和朴青出事了关自己什么事？严鱼难道是以为自己会去杀那两个孩子，觉得对自己信心崩塌了？
老天爷！他们是两个杀人犯啊！哪来什么道德标准？！
季浦平看着严鱼抬起的手指马上就要摁下去的时候，心里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绝望。好人是吧？少侠是吧？就严鱼这种思维模式，冤枉人也是要受到惩罚的吧！
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出了严鱼一身鸡皮疙瘩。
“你笑什么！ 朴青和白明翰最后喝下的是你递给我的那瓶大白梨，他们两个孩子差点都死了！我以为至少杀的都是恶人……”
“别他妈废话了，按吧。”季浦平想要在分秒之际冲过去抓着他的手一起死。他脱下靴子甩干又穿上，这绝缘胶靴是新买的，虽然沾着几滴水，跑这两步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一下，脑子里开始构建警察会怎么判断他们这么案子，若是朴勇来查，说不定就是两个淋了雨的人意外在俱乐部被电死吧。
严鱼有一百万个可以杀他的理由，反正都要死了，具体是为了什么而死，他无所谓。他不要讲道理，只要结果！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黄色的影子突然从墙角蹿了出来，这一触即发的氛围被突然而至的来客彻底打碎，甚至升级变得诡异。
那是一只黄鼠狼，忽然在冰水电路之间，如人般两足站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