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季浦平就注意到了那些纸张剪裁的细节,和严鱼曾经给他看过的那张一模一样。
他没有站起来,下意识就着半蹲的姿势摸到了自己靴子里的短刃。
那扇苟延残喘的排风扇终于在一声咯痰似的呜咽过后停住了,门外两个孩子争论数学题的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白乡晚朝他走了一步,季浦平立刻站起来往后退的同时,注意到他的脚舒展自如,哪里有半点跛样?
看来与他硬拼没有胜率了,季浦平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也许是和严鱼呆在一块太久了,他竟然发现自己心底里有一丝下意识在乞求神灵。
他需要一个意外来打破此时的僵局,比如被大雪压垮的房顶,或是突然的地震。反正最好能让他在有机会出逃的情况下,顺便把白乡晚弄死,不为别的,至少让自己试图撮合他和赵宝兰这件事烂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
白山维和李炽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季浦平信了一秒神明,他按着自己狂跳的心回了一句:“诶?你们怎么来了?哦我找白老师,说事。对。”他说着把那本书合上放回了灶台边。
“怎么?不能来?”李炽还是那副混混嘴脸,他从白山维的身后伸出手来,而他的手里拿着的警官证,季浦平感觉自己的世界乱套了,又或者是终于回归到了正常?
善恶混沌,是非难分,一切都像环环相扣的噩梦一样离奇又能自圆其说。
李炽冷着脸走到了季浦平的跟前,作为一个参与了他与严鱼自相残杀其中一部分的警察,他对于季浦平的戒心比谁都重。
再加上白乡晚算是他半个老师,这敌意便如倾斜的天平全部压在了季浦平的脑袋上。
“恭喜你啊李炽。”季浦平干笑着说了一句。
白乡晚在此时瘸着腿走到他们中间,看似不经意地将那本书又往灶台面上推了一下:“是我把季老师找来的,想跟他商量一下我和我女朋友结婚的事。”
“你要结婚了?”李炽完全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没有关注他手上的动作,“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是谁?我认识吗?”
“什么结婚?”季浦平打断了白老师对他的“善意”掩护,“我再强调一遍白乡晚,不要再缠着赵宝兰了,她根本不喜欢你,她已经跟严鱼在一块了。严鱼那是抹不开面子,所以让我来跟你开这个口,你能不能不要再偏执下去了?自欺欺人。”
此话一出,厨房里死寂一片。
“赵宝兰怀了我的孩子。”白乡晚硬声道。
季浦平在他开口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本书,随后又迅速转回眼珠子:“你怎么知道孩子是你的呢?”
“说什么呢?”李炽的反应比白乡晚还大,说话间还要上去推季浦平,被白乡晚拽了回来。季浦平分明从白乡晚那份目光中感受到杀意。但不过也就三五秒的功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我们没兴趣管谁的私生活。”白山维把聚成一团的三人拉开。
昨天他们一群警察在档案室推到凌晨排查完所有家长之后,终于换了另一条调查思路,那就是熟悉孩子的人除了自己家里有孩子的,还有学校的老师。
“朴青那件衣服说是放学的时候就不见了,有可能是在学校丢的。
这么明显的补丁和名字,别人捡着也不能穿。要么学校里有人是帮凶,要么就是学校里的人干的。”白山维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新思路。
这个思路一旦开了口子,灵感立刻如同泉水般涌出。
段辛陪着他熬了个通宵,查遍了学校所有老师校工往上三代的职业记录,终于在晨光洒进档案室里时,查到了白乡晚的爷爷曾经是镇上的扎纸大师。现在镇子里开得好的店,往上算着几辈的都算是白家太爷的徒弟。
“你说朴勇要是还在的话,这不就是问个问题的事?”白山维熬得两眼通红,他以前一直觉得朴勇是个老废物,这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废物的人了。可是自从他死了之后,白山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一个人是没用的。
朴勇是幸运的,他生在自己适合的地方,做着自己适合,或者说至少是适合一部分的工作。而自己的父母当时选择来到这里,他们也是既勇敢又幸运,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那自己呢,自己选择了出去,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头一次,他产生了要重新观察这个小镇的想法,他要查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人心甘情愿留下来。
他愣着神感觉到段辛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段辛似乎是准备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咋了?”白山维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扶住。
段辛龇着牙把裤腿卷了起来,里面的毛裤都被体液浸透了一小块,透着一丝红黄色:“冻疮破了,妈的。”
“我送你去诊所,晚点我和李炽去找白乡晚,你别来了好好休息。”
段辛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楚天是作为司机送李炽和白山维来到白乡晚家门口的,此时他正在车里暖着发动机,想着有啥事也方便追。
吃力地打了一个哈欠,这个来镇上不久的专案组成员,完全没有预料到门内厨房里在几分钟之后就会发生惊天巨变。
“我现在就想问问你,朴勇死的那天你在哪?”白山维熬了通宵背疼发作,一手摁在了灶台上借力。
这动作来的突然,季浦平和白乡晚却都在一瞬间控制住了自己想看过去的眼神,但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骗不了人。
李炽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脚尖,在同一时刻都转向了弯腰曲背的白山维。
他迅速地扫视了一遍那处所有的东西——调料罐,油壶,锅盖……还有那本明显不适合存在在此处的书。
“这是什么?”
没有多犹豫,他一步往前从白山维手里抽下了那本册子打开,原来那本书里面,几乎每隔几页都夹着黄纸剪马!
排风扇在此刻突然诈尸一样地猛扇了起来。
狭小的空间中,被一股妖风掀起的漫天的黄纸剪马,在两个警察和两个罪犯之间,如冲出地狱的幽魂一般疯飞翻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