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尸体那晚，是季浦平第一次注意到门卫上昏睡的张大爷。
他后来经常想，如果当时就知道了他已经死了，也许他就不会赶着去处理俱乐部的尸体，那之后的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他轻着脚步跑到楼道口，抓了一把绿漆锈得斑斑驳驳的扶手，用力地想要把自己多拽上几阶台阶。但是体力不支，来到三楼门口的时候，已经眼前发花了。
钥匙眼捅了两三次才捅进去，又别不开门。
季浦平心里发急，暗暗咒骂着严鱼。随后一脚踹开了那扇破木门，锁头带着钥匙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来不及顾及许多，季浦平从衣柜的深处拿出几瓶带着警告标志的化学药剂。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季浦平突然停下了动作。
“现在是逃离小镇俱乐部最好的机会。”
小镇警察抓了严鱼草草结案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必要自己费那么大劲去处理尸体。他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面站着喘气，人有些恍惚。
逃，是人类面对困境的本能。
他望向衣柜里的衣服，因为刚才剧烈地动作，它们还未停止晃动。伸手往其中一件衣服的内衬里摸过去，接着季浦平的眉头猛地皱成一团——柔软的触感揭示着无论里面曾经缝着什么，现在都不见了。
“操……”季浦平咬着牙，紧紧地闭了一下双眼，仿佛这两张薄薄的眼皮能把他的怒气压下去。
当他带着化学制剂回到工地的时候，严鱼正逐渐习惯了满池子的红黄。
严鱼知道季浦平肯定发现了身份证的事，乐地看这小南方生气。只是脸上的笑还没扬起来半拉，他突然注意到季浦平一瘸一拐的。严鱼的表情变化，像一只撒泼撒到一半被踩住了尾巴的狗。
“腿怎么了？”
“托你的福。”季浦平把连着锁头的钥匙扔在地上，“你先去把家里门锁换了，明早上楼里的邻居看到会起疑。”
他往池子里看了看：“剩下的我来处理。”
严鱼看了一眼池里的尸浆，又看了一眼季浦平。好像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把衣服都脱在池子里，所有沾着血的东西，都不要离开俱乐部。”季浦平补充道。
“那我光着出去啊？”严鱼回怼。
季浦平一边带上手套，一边熟练又温和地朝着严鱼笑了笑。这个笑容在此刻环境中，显得有些阴森：“要命还是要脸，自己选。”
不等对方回应，季浦平就转身去处理刚刚严鱼跑去吐时留在地上的血脚印。
严鱼啧了一声，按照他说的开始脱衣服，最后赤条条地打算往外走。
“身份证给我放回去。”季浦平趴在地上，没有回头也知道他现在手里肯定还攥着自己的身份证，“别耽误我离开。”
东北由秋入冬的时候，像一枚被踩灭的烟头。上一秒那漫山遍野的林子里还是猩红冒着光的，富足的仿佛能烫伤谁。下一秒大雪一盖，一切湮灭成了白灰，也失去了温度。
半夜找锁头可花了不少时间，等严鱼再次回到俱乐部工地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积了起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冬装。吊儿郎当地走回工地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看到季浦平浑身赤裸披着塑料布，就这么坐在工地正中间！
“你这孙子……”严鱼没有多想，冲过去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裹在了他的身上，“你们南方人都这么彪的吗？这里他妈是东北！会冻死人的！妈的你不是死了吧！”
“你妈才死了……”季浦平确实被冻得不轻，又被严鱼的衣服捂住了半张脸，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严鱼给他把脸从衣服里扒了出来：“长得跟老娘们似的，脾气恁大呢？还好我妈早死了……”
严鱼碎碎叨叨地念叨个没完，眼神扫向别处的时候，才突然注意到俱乐部工地不正常——它太正常了。
严鱼脑子里杀人分尸的场景，和此时干净的场面，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交叠重合。
他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肉呢？你吃了啊？”
季浦平紧紧地裹着还带着严鱼体温的棉袄，翻了个白眼，不予理睬。
严鱼往刚刚处理尸体的池子方向走去：“哎我去，池子呢？”
“填了。”季浦平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
严鱼蹲下来看着池子里还没干的水泥，确实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有淡淡的黄色：“牛逼啊大学生，你这都是大学里学的？大学里还教这个？”
季浦平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快的记忆：“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