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严鱼的母亲在他父亲烧炭自杀的时候,已经上吊多时。
朴勇还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虽然东北的冬天一直是出了名的严寒,但是那年冷得让人绝望。
那时候钢厂里大部分工人都下岗了。
生活虽然跌入低谷,但人们却因为那笔买断工龄的钱暂时得到缓冲,人心都处于一种隐晦的半沸状态。镇上三天两头有人自杀,有些人甚至耗着不签买断,然后自杀想要为家里人多讹厂里一笔钱。
厂里不给,说不能助长这种“死人比活人值钱”的风气。家属就上门打架,朴勇当时还没有这么老,黄局长天天都拉着他在处理这些事。
他以为自己死人见了不少麻木了,但是看到严家拖家带口集体自杀时,还是傻在了当场。要不是老黄局长赶紧开窗,再站个两分钟,他自己也要倒在那。
严鱼家的屋子就在老厂区的职工楼。围观的邻居七嘴八舌地拼凑出了惨案发生之前他家人的遭遇。
厂子裁员之后,男人找不到工作,挂在灯上的那个严鱼他妈就扛起了全家的生计。
“这女人拼命啊,别的下岗女工都要五十,她给三十就能干。”一个满口黄牙的中年男人口不择言,被旁边的女人戳着脊梁骨闭了嘴。
“昨天还看到男的去厂子里谈买断工龄的事呢,说是小女孩生病了,厂里也不管。”一个干瘦的女人插嘴道,“我从来没见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不过也是工厂不好,当时把我们招进来的时候,那说得多好啊?生老病死都有人管。现在说辞就辞,两三万块钱就当买人一条命了。那别说孩子看病钱了,我们的养老金也全部都没有了不是吗?”
门口逐渐变成了一个抱怨大会,法医来的时候先把大人抬出去了。担架不够,最后严鱼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朴勇不忍心,脱下外套兜在孩子头上,给抱进了警车。
他没想到,那辆老式警车连着颠过了两个坑之后,怀里的孩子居然动了一下。朴勇反应过来那响动和车晃悠的不在一个频率之后,赶紧把外套扯了下来。
“救我……”面色青灰的小孩用发出了蚊子般的声音。
七年后,白山维站在这个小孩参与建筑的俱乐部工地中,看到了一处被塑料布遮挡的区域,那里散发出来一阵阵的异味,让他警觉地慢慢靠近。
白山维始终觉得季浦平和严鱼两个人不太对劲,他挪动步子的时候,还不忘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如果这两个人在李山果夫妻的这件事上说了谎,那么只有那笔工程款能构成他们说谎的动机。白山维虽然不清楚那笔钱有多少,但是他们光收账就收了差不多十万,十万在那个年代,绝对能让一个人痛下杀手。
而且他们能在李山果出现之后,主动来警局说明情况,要么无辜,要么就是怕俱乐部里有东西被警察发现。
白山维这么想着,走到了池子跟前,慢慢地掀开了塑料布。
那是满满一池的粪水。
他皱了皱眉头听到背后传来严鱼的声音:“白警官,你怎么来这了?”
白山维转身,看到他还挑了两桶:“你干嘛呢?”
严鱼的眼神停留在半掀开的塑料布上,神情变得窘迫:“哟,您看到了?您可千万别和季浦平说,隔壁孙家沼气池炸了么不是,这些料浪费了可惜。
他们给了点钱,托我给运这浴池里来暂时存储一下。季浦平那人矫情,见不得脏东西,回头发现了又要和我吵架。您千万别说成吗?”
白山维呵了一声,一瞬间觉得自己高估了这两人。
确实,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勉强说服了自己之后,他没聊两句就走了。
严鱼目送白山维的背影消失不见,抬眼看着二楼天花板上的大洞,没一会季浦平就掩着鼻子出现在了那洞的边缘……
那是李青第一次坐汽车,吐得够呛,青着脸却没有抱怨什么。这孩子好像已经习惯对于糟糕的生活逆来顺受了。好不容易来到了市里的警局,白山维给他买了杯豆浆喝了一点,孩子才堪堪缓过来。
“哟,白哥,这就是那个要做DNA的小孩?”
“是。”白山维拍了拍李青的肩膀,他申请了测这小孩的DNA,作为证据留存在库里,方便警方查找李山果夫妇。
这在九零年代还没普及的技术,白山维费了很大的劲才申请到。他很久没有回市局了,一切景物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他带着一丝怀念捏了一下走廊里的盆栽,李青就坐在他身后,检验室的外面的椅子上。
要不是刚刚进来的时候背门卫拦了下来,他心情应该会更好。
“你不认识我了?”白山维叉着腰对着那个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老警察道。
“认识是一回事,咱们这市局也不是哪个平头老百姓都能进的啊。你没有文件,就让人出来接嘛。”
后来白山维才想起来,大概就是从这时候他开始失眠的。
李青很乖,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乖的小孩,不免觉得有些异常。因为从案卷资料里看,李山果和冯大花,并不太可能养育出这么好的小孩。
“要不要在吃点什么?”他问李青。
对方摇了摇头:“哥哥,那个打针疼吗?”
“那不是打针,只需要你的一点口水和头发就可以了。剪头发和吐口水是不是不疼的?别害怕……”
“白山维?诶真是你啊!他们说你来了我都不信!”他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是周立新,自己的同班同学,警察世家,也是让自己零票落选市局刑侦副队长的竞争对手。
“怎么?带孩子来做亲子鉴定啊?看着确实不像你亲生的哈哈哈!”周立新的嘴还是那么贱。白山维没理他,正好检验室里面准备好了,他就带着李青进去房间。
房间里一股消毒水味,给采样的是一个温柔的姐姐,这让李青放松了不少。
“麻烦你了方婷。”
“不麻烦。”大姐姐带着李青坐在椅子上:“小弟弟不用害怕哦,爸爸妈妈生育了我们,我们身体里面的东西就和他们有些是一样的,所以呢,现在取了一些样本,回头就可以对比着找到他们了。”
棉签从李青的口中取出唾液,他忽然拉住了方婷的手。
“怎么啦?”方婷有些疑惑,“姐姐弄疼你了吗?”
“我不是李山果和冯大花生的小孩,我是他们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