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鱼十二岁的时候，学习努力成绩也还算不错。
有很多人觉得他傻，干嘛这么努力读书？反正不管考多少以后总有一条厂子里的后路呢。那个时候人生总是平稳的，但是多少都缺了那么一点可能性。
“这里看病吃饭都不要钱，努力什么啊？你再努力，还能考清华北大不成？那你爹的编制，难道让你妹妹一个女娃顶替？”
严鱼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骂回去，说他们没有思想觉悟，女娃只要想进钢厂，也都是一把好手。毛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而他有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倒是没有清华北大那么高远。而是想靠着那几张卷子，去看看画册里的江南。
在严鱼的印象里，自己那时候好像一直在跑。
穿着鞋跑，赤着脚跑。跨着书包，亦或是甩开膀子在跑。不管什么季节都是满头大汗。
他还喜欢拉着和同学一块打水漂，一般一块玩的都是男孩，但是有一个泼辣的小姑娘也一直跟着他们一块撒欢。
那姑娘叫什么，严鱼已经记不住了。
那天的河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一块石头下去，刚在水面涟漪处弹了两下。随着它最后一次升空，忽然极速结冰是河面用一根水冰，将石子冻在了半空。
十二岁的严鱼愣住了，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奇怪的脚步声，笃笃的，像父亲平日里给自己敲核桃的声音。一回头，只见妈妈骑着一匹马向自己赶来，在她的身后，爸爸带着妹妹骑着另一匹马也在往这个方向前进。
母亲来到他的跟前，从马上弯下腰，把手伸到他面前：“鱼儿，上来，跟妈妈走。”
严鱼看着她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僵直了身体，那夜夜出现在梦中的柔软双手在此刻变得令人生畏。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身下的马，都是用黄纸糊成的纸马。
……
“朴头！朴头！严鱼醒了！”王科是跑着来传话的。
白山维跟在朴勇身后到了医院的走廊里，这里到处都是临时架设的病床，随便走两步都能撞到几个匆忙走过的人。严鱼躺在窗边的担架床上，眼睛半睁着看着身边匆忙的人群，那些声音忽远忽近，让他在一瞬间真的仿若深海游鱼一般浮沉。
“叔！叔救我！”一看到朴勇，严鱼那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他脸色惨白满头是汗，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朴勇的手。
他手上扎着的输液管子跟着晃动，抽了倒霉的王科一巴掌，王科意识到自己也是跑得太快了， 眨巴着眼睛往后退了两步，给段辛让出了位置。
“别怕，别怕孩子，没事了你现在在医院，没事了……”朴勇用手抹了一把严鱼脸上的冷汗。
“我妈，我爸……他们骑着纸马来找我，要我跟他们走……朴叔救我！”严鱼看上去神智还是有些不清，指甲都快掐进朴勇的手掌里：“我们不走，不跟他们走。朴叔明天找那个吴家老三给你做个法事驱驱邪，别怕别怕。”
朴勇是真心疼严鱼，外人肯定想不出，差点被最亲爱的人害死那是怎么样一种灭顶的恐惧。但是朴勇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妻子生产时，是如何的痛苦绝望。这么多年了，朴勇也还是觉得妻儿是他害死的。
严鱼当时在他怀里活过来了，他就把对自己妻儿的愧疚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看着这一对互相扯着不往深渊里滑的“父子”，白山维和段辛都有些动容。
严鱼没说两句话又昏沉了过去，白山维想着，既然无法询问，不如先回局里。
“纸马。”朴勇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打断了身后二人转身的步伐。
“什么？”
“我说纸马。”朴勇脸颊通红，声音也有点发抖：“他们家自杀的时候，严鱼兜里就有一张纸马。从那之后只要看到黄纸剪马，严鱼就犯癔症。”
朴勇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事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确定了黄纸剪马就是那个连环杀手的标记，他突然意识到，严家可能就是黄纸杀手的第一批受害人。
这同时也意味着，之前他们正对黄纸杀手的侧写，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错的。这个人的年龄一下就被拉大了，至少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在这个小镇上且有行凶的能力了。
这样的话，季浦平和严鱼的所有嫌疑都被排除，甚至，严鱼还成了要保护的对象。
而他们刚刚怀疑的李炽，更是彻底摆脱了嫌疑——七八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家以前做过什么坏事吗？”回去的车上，白山维问道，他觉得不太对劲，而且严鱼的黄纸早就丢了又无法比对。如果严家没做过坏事，他更倾向这是两个案子。
朴勇否定得很迅速：“不可能啊！都是勤勤恳恳苦到了头的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又补充道，“不过他们自杀那阵子，小镇事多，我没空管严鱼。他就一直跟着李山果小偷小摸的，就因为是个孩子，被抓到大家也没办法……”
“又他妈的是李山果？”段辛在后座咬着烟。
“李山果应该是有培养小孩扒手的前科，尝到甜头了。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义警’？”白山维踩下油门。
道路两旁的树枝开始冒出新芽来了，快速闪过车窗的时候都能看到一抹绿意。白山维的大脑飞速旋转：“我觉得这里面应该不止一个案子。
最起码有三个。
第一个是林场帮拐卖小孩的案子——这个我们已经破了。第二个是黄纸案。应该还有一个，可能跟严家的自杀案有关，或者是又第四个，我们甚至都没有发现的案子搅合在里面。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些案子应该都和严鱼，还有李山果都有关系。”
……
警局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冯威又拘回来两个打架的小子，看着不过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三人回来往里走，还得不断避开被拷着还想互相撕吧的群众。
“怎么回事小敏？”朴勇抓住了唯一的女同事安艳敏问道。
“林场里面死了人的家属在外面互相寻仇呢。”姑娘眼睛很大，瞪着有些骇人，“我们都抓了一下午了，连口水都喝不上。”
朴勇半张着嘴不知道作何反应，这小镇变成这样对他的冲击十分大。茫茫然间，角落里突然冲过来一个流浪汉，他张着长疮的大嘴就要去咬朴勇的耳朵。
就在此时，段辛一把从背后揪住了那人的后脖领子，接着往地上一摔撞飞了一花盆。
巨大的陶瓷破碎声之下，警局瞬间安静了下来。
“得了。”段辛把那流浪汉拎了起来，“我来解决局子里的事呗？基础治安搞不好，回头黄纸案的专案组过来了还得说我没指导好两位副局长。你们该忙啥忙啥去把。”
冯威在不远处看段辛的眼神突然就变了，他好像很受用段辛这套，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急脾气，又习惯动武。
白山维和朴勇走了没一会，他们就配合得行云流水，局子里那些人的气焰在严格执法之下被灭得干干净净。
警局里的厕所隔间里，季浦平听到了“专案组”这三个字皱了皱眉头。
他原本是想趁乱过来偷自己档案的，可是过来发现档案室锁死了。自己又没有严鱼那开锁的本事，心一横想着来大厅偷一盒火柴直接把档案室点了，却没成想刚拿着火，就撞到三个警察从院子里回来。
走投无路之下，他躲在了厕所里。
“专案组……”季浦平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管不了严鱼的死活，为了避免更多问题的出现，他要在专案组来之前离开这个小镇。
“干嘛呢！”朴勇在半路看到成团伙的混混打砸店铺，当即下车制止。白山维看他绊住了脚，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往俱乐部宿舍去了。
笃笃笃。没人应。
白山维往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了一眼宿舍外墙和门，积着少许的灰。把手上很干净，不是无人居住的样子，应该没有外逃。
想着他又抬起手来，指节还未落下那破落木门忽然打开了。
“白警官？”季浦平半眯着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他其实比白山维不过就早到两分钟，之前多次故意让严鱼开车，他看会了操作。这次绕着小路一路猛踩着油门占了先，没露破绽。
“季浦平，跟你打听个有关严鱼的事。”白山维开门见山。
“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