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鱼要留在这个小镇，他不逃了。
当季浦平开始有这个猜想的时候，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俱乐部墙上的裂缝。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墙面那里被重新拉扯开之后，口子比之前更大了，甚至似乎能透出外面的天光。
再修补也是无益。
季浦平比谁都清楚，墙面是被牵连的，真正出问题的地基坏得隐晦，但毫无解决办法。
难得的，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随后转头就走。
……
“严……严鱼最近，住……啊住在朴头家里呢。”说话的是张东子，东子饭店之前被林场帮混混砸了，王母娘娘请来季浦平帮忙维修房子。
“是吗。”他应了一声，推了推眼镜弯下腰继续在木条上画刻度线。
“他……他没跟你说？”张东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也是，林场帮……现……现在还不算太平……他是得躲一躲。”
王母娘娘正在旁边扫地，听到这话突然啧了一声：“可是我怎么听说，那林场帮的少爷也在朴勇那住着呢？腌鱼住那不也太平不了么？”
季浦平手里的铅笔头停顿了一下：“什么少爷？”透过眼镜片的折射，看不出他眼神里有什么情绪。
“严鱼没告诉你？”王母娘娘眼珠子一转，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琢磨着，这季浦平一不知道严鱼最近住在哪，二不知道林场帮少爷的事，就他两的关系来说，这也太不寻常了，“你两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季浦平笑了笑，他们怎么会做吵架这么幼稚的事？一般情况下，都是互相残杀罢了，“你告诉我不是一样的嘛。”
王母娘娘抬了抬眉毛，就把前两天严鱼过来跟张东子闲聊李青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季浦平轻微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所以李青的身世和行迹是严鱼泄露的，他想要干什么？
是为了坐上林场帮领头的位置所以去害一个孩子？
季浦平几乎是立刻否认了自己这个猜想。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这样，那后面严鱼又什么要拼了命救李青？甚至不惜找自己帮忙？
傍晚五点，季浦平走在回俱乐部的路上。身边有换班的巡逻人员经过。
他们排着松散的队伍，往镇口走去。季浦平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担心着再这么戒严下去，自己是否能俱乐部垮塌之前逃出镇去。
这些巡逻队员，也许在不久之前都还是政府头疼的盲流，但现在在老百姓眼里都是好样的，是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英雄。
他忽然觉得，人生境遇的上升和下沉，真的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选择。
“上升……下沉……”季浦平的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些词汇，眼睛空洞地注视着人群踢起的尘土，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严鱼要对李青又害又救。
他要一个机会让自己上升，没有机会，那就自己制造机会。先给一个黑帮少爷制造危机，再去救他。简简单单两步操作，他成了一个改邪归正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呵。”季浦平轻笑了一声，他转过头迎着夕阳迈开了步子，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那就是严鱼为什么要突然洗白自己？
活跃的大脑里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严鱼要留下来，而且是踏踏实实地留在这个小镇。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唯一的破绽就是自己。季浦平抬起头看了一眼带着些微血色的惨白日晕，满腹繁杂。
“我本来都不想杀你了。”他心道，可现在又回到了自己要活命就必须杀了对方的境地。
朴勇家客厅里到了下午就没什么光线，严鱼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拿着剪刀和黄纸。他最近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为了避免出差错，他不能离季浦平太近。
没一会功夫，几张黄纸剪马就诞生了。他拿起来一张一张地和一个老旧发黑的纸马做对比，保证每一个细节一模一样。那张发黑的就是当时家里出事时，在他口袋里的那张纸马。
时间回到几天前，当严鱼在医院里听到朴勇说自己家就是黄纸杀手的第一次做的案时，他脑子里之后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
要报仇，自己就得留在这个镇子上。还得是留下来足够长的时间，等到警方找到那个黄纸杀手。
门外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白明翰和李青在后面跟着朴勇进了门，他笑着隔着窗户提了一下手里的肘子。
“今天怎么有肘子吃啊？”严鱼迅速把纸屑都塞进了裤兜，开门迎人。
“白家送的，说谢谢你救了孩子。我去收拾一下。”
看着李青跟着朴勇进了厨房，白明翰撞了撞严鱼的肩膀，接着冲着他嗷的一嗓子：“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停停停……吓我一大跳，别唱了难听死了。”严鱼捏了一把白明翰的脸蛋子。
朴勇往外看的时候，脸上是止不住的喜色，他这么多年担心着这个孩子，终于走上了正路。
“鱼儿啊！联防队的申请表我帮你交上去了，你有见义勇为的前提，之前也没留下太大的案底，他们应该会录用。”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严鱼应了一声好。
进了联防队他就有机会，在警方抓捕黄纸杀手时亲手杀死他。
屋子里暖意融融的，不一会就飘出了肘子的香味。严鱼计划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杀了季浦平——这个自己唯一的巨大破绽。
再用裤兜里的纸，将包括李山果夫妇在内的三条人命，全部都栽赃给黄纸杀手。
白明翰教会了严鱼一种自创的拍手游戏，有进攻，防守，超级大招等对战手段。两个人玩起来越发激烈，手掌拍得啪啪响。
严鱼笑着看着对面十分上头的白明翰，他刚输了一局求自己再来一次。
不知道他如果发现自己就是当天制造了李青的危险，又在他逃脱之后开车将他撞晕的人的话，会不会希望自己手上是真实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