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乡晚今天晚上睡得不太踏实,翻来覆去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最后索性起来开了灯,他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喝下,心里还是惴惴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他想给自己女朋友打电话,但是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二。如此深夜里打电话,又没有什么急事,恐怕会显得自己不够斯文,于是已经拿起话筒的手又放了下去。
敲门声便是在此时响起的。
“朴头?李青?”白乡晚打开门,对面就站着一个醉醺醺的朴勇,他有些惊讶。
“老师好。”孩子从朴勇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恭恭敬敬地给白乡晚鞠了一躬,看不到他的手,应该是在朴勇身后扶着。
“不叫李青了,过两天文件下来就改名叫朴青了!”朴勇有点激动,说着话就要往后倒。停好车的高喆及时赶到,才把人扶住。
“抱歉啊白老师,打扰了。今天我和朴叔……我和我爸去办了领养手续。他喝多了一高兴就非得来找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乡晚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最近朴勇应该不好过大悲大喜的,喝这么醉似乎并不令人意外:“真的啊?太好了,恭喜。”他望向高喆,“这位是?”
“高喆律师,我的财产监护人。”朴青回答。
“你好,要不,进来坐会吧?”白乡晚伸出两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朴勇,只是向高喆点头致意。
小老头跟藤缠着树似的,借着力就攀了上去:“乡晚啊,我对不起你啊乡晚。我真他妈是个老废物,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白乡晚知道他在说什么,叹了口气抱似的托住了烂泥一样的朴勇,似乎有点吃力:“朴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高喆带着朴青先回了车里,屋子里只剩朴勇和白乡晚。
白老师家的房子是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由老房子改建而来。坐进他家客厅的时候,朴勇的酒已经醒了几分。
“我之前见你房子盖起来了,一定是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心里也放下了不少。但总还是觉得亏欠了你。人总要是活着的时候把话都说清楚,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白乡晚给他倒了杯茶,那是大约十年前,自己当警察的父亲因公殉职。
母亲因为过于悲痛精神出了问题,没过多久被发现淹死在兴安河里。
同事的孩子成了孤儿,朴勇自然比谁都上心。那会子他老婆刚怀上孩子,不方便照顾和磨合,不然他是想自己收养白乡晚的。
后来经人介绍,他听说严家一直想再收养个男孩,因为家里的小女儿胎里带着病。以后怕是一直得有人照顾。
但他家只有一个男孩,叫严鱼。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一个男孩子拖带着一个有病的妹妹,未来工作结婚肯定会受影响。如果有两个兄长一起帮扶,就会好很多。
而且当时严父和严母都是编制内稀缺的技术工种,在外人看来,是一个有铁饭碗的富裕稳定家庭。
在朴勇的安排下,白乡晚很快跟他们见了面……
“孩子年纪太大了,我们还是想要一个跟严鱼差不多大年纪的孩子。”夫妻二人和朴勇在厨房小声说着。
“他才15岁,哪里年纪大了,而且孩子聪明,从小到大也没个感冒发烧的,好养活!”朴勇还是想争取一下,他之前其实也考虑到了这事,但抱着侥幸心理,总琢磨着万一这家看到孩子就看对眼了呢?自己多说一句年龄,就断了孩子一条路。
严父连着说了好几声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只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已经差不多有个大人的模样了。他会有自己的世界观,应该也很难跟我们真的像一家人一样……”
“我就直说了吧。”严母打断了丈夫的话,“他年纪太大了不好管,也容易跟我们两个孩子抢东西。我儿女还小,要被他长个心眼弄死了也说不定!”
“你别胡说!”朴勇生气了,指着严母的鼻子,“把我们小白想成什么人了?他爸是因公殉职的警察!骨子里就是个刚正的人!就你们这样的还想收养什么孩子?我看不起你们!”
少年白乡晚在沙发上坐得毕恭毕正,隔音不好的木门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送到了他的耳朵里。等朴勇怒气冲冲地想出来带他离开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没有人在了。
后来朴勇的老婆一尸两命,严家又遭了难。每一件事,都会让他联想到白乡晚。
如果老婆羊水破了的那一晚,白乡晚在自己家里,他一个快长成的青少年不管是叫人还是自己踩着三轮送人人去医院,那自己的妻儿一定不会出事。
又或者严父想要带着全家人自杀的时候,已经长成人的小白能够和他打一架制止他……
“照你这么说,我成了个瘟神了?您老人家这大半夜,是来给你儿子拜山头来了?”白乡晚笑了。
“胡说八道!我这是在怪自己!怪严家人,把你这个福星拒之门外。之后就一直在死人一直在死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朴勇说着就要扇自己巴掌。
“别别别朴叔!你做什么呢!这些年你接济我还少吗?”白乡晚瘦长的指尖拉住了朴勇的的手,“我刚复员那会,是真想去警局里做你的徒弟。我爸曾经跟我说过,你们警察师徒如父子,要不是我腿坏了,成了个跛子……”
“我一直看好你,我们白乡晚,是一等一的人才。当兵的时候就拿大红花,救人伤了腿算什么?不到一年自考上了老师,你就别说咱们镇了,咱们整个市里有几个有你这么本事?等过一阵,叔给你寻摸个对象。都过去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次日的清晨似乎要比平日里来的晚一些,初生的朝阳清朗的光弧带出层云远山一样的轮廓。
几个小时之后重症室里的护士又到了查房的时候,她心情很好,甚至兴奋得睡不着觉,哪怕自己知道孕妇不能熬夜,但是还是想站好这班岗。
一个个记录好数值一直到严鱼,护士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凑近仔细看了看,随后拿出小电筒避开他一脸的管子检查他的眼睛。
“大夫!大夫这个病人醒了!”
同时,几公里之外,季浦平在客厅地上,兀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