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那会,东北大部夏季暴雨,朴勇的房子和镇上大部分房子一样都被泡了。他结婚证上的照片被泡得面目模糊,那是他和老婆唯一一张合照。
从那之后,他就把所有证件都放到了警察局。
这会朴勇努力迈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老腿冲进办公室,在自己工位抽屉里翻找了好一阵,拿了户口本身份证,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而目睹他行动全程的段辛和白山维正坐在黑板前讨论案情,他们一脸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又继续推演案件。
五分钟后民政局里,赶着提前下班的钱姨一看过来办收养的是朴勇,刚刚还一脸不乐意地在抱怨今天抢不到新肉了,下一秒把包一扔:“我今天一定给你们办好!成册子得往上面报要等几天,但我能办的全都给你们搞的妥妥帖帖的!”
“谢谢谢谢……”朴勇的手在抖,他感觉自己心脏病都快犯了。
“哟朴头,谁谢我都行,你不行。我们这个镇子上,谁受得起你的一声谢呀?”钱姨打趣道,手底下的速度丝毫不减。
办完了登记,高喆开着车送他们俩回到老房子的时候,天边是一抹堪称瑰丽的晚霞。白明翰就坐在门口,一脸看戏的贼精怪表情:“哟~这是谁家小孩啊,长这么俊呢?”
暖色的光映照得所有人的视觉饱和度都高了起来。
朴勇握着高喆的手再三道谢:“哎你说这事整的,我都不知道你们居然暗地里做了这么老些事了。”
高喆推了推眼镜:“他档案有缺失,又涉及到几个案子,要凑出来自然要做提前的准备。吓坏了吧?”
朴勇有些不好意思:“听老师说你老来看他,我还真以为你要给孩子带走呢。”
高喆笑了笑:“少爷不让我说,怕中间出岔子又让你空欢喜一场,还好现在只需要等了。
对了,那座山的相关权力,我会在他成年之后直接转给少爷,就不过您这边了……”高喆话说道一半朴勇连连摆手,“讲这些做什么,他人在这我就很知足了,谢谢你,真的谢谢。”
高喆看着屋子里头一边玩闹一边胡吃海塞的两个小朋友:“不用谢我,曼姐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少爷安全快乐的长大。
安全还好说,快乐,我恐怕是做不到。”
朴勇回头看了一眼终于有了人气的老屋子,两个孩子的打闹,让他浑浊的眼睛有些湿润。
季浦平是在那个深夜出的院,原本医生还是坚持留他下来,特别是来会诊的精神科医生。
但是他受不了这多人间病房了,每每在睡着和将醒未醒的精神泥潭里挣扎,旁边人哪怕一个呼吸都能把他吵醒。
再这么下去,他可能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困死的人。
“现在的问题不是周围人吵脑,医院的噪音其实并没有很大的。
而且你那个病房里面,明明只有你一个人。为什么你还能听到呼吸声呢?”那个满头白发的大夫苦口婆心的劝着,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奶奶,“孩子,我觉得你精神很紧张。之前你的大脑就受过伤,现在这种应激的状态下,你坚持要要离开,我有些担心。
有什么事,我们聊聊好吗?”
季浦平久违地感受到别人对自己这种极度真实的关怀,都说医者父母心,但是他现在替对方不值。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能说。
“就是想在熟悉的地方睡觉。”——害怕。
“家里安静一点。”——逃避。
老医生从他的每句话里都读到了一丝真心,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强制沟通的时机,他很抗拒。
“这样,”她问护士台要了一张纸,写下两串数字:“上面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下面是我家里的电话,你有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当然面谈是最好的。”
季浦平看了她一眼,接过纸片,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奶奶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醒了吗?”这个老者如同少女一般将手支在高高的护士台上,手掌拖着自己的下巴,精神头看着特别好。
此时季浦平的后背刚好被转角的墙遮住。
里面的护士往嘴里塞了一小块麦饼,最近一值夜班她就饿得慌:“且不能醒呢,听医生说后面几个大脉都伤着了,能救回来都不容易。”
老太太看着她一边吃一边讲话,突然眨了眨眼睛:“你最近很容易饿吗?”
“可不是,要不没胃口,要不就老想吃东西。”
“你这个月月经有没有来?”
那护士闻言,嚼着的口都慢了下来:“诶好像……往后推了两礼拜了。我我我我我去找孙大夫做个B超……”
“你慢点跑!”
刚结婚没多久的护士心里怀着希望往门口走去,她没有察觉到,原本应该早就离开的季浦平,此时正站在门背后,如同婴儿出生后第一次呼吸到空气一般,他捂着嘴有一种要嘶吼的冲动。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醒了吗……”“且不能醒呢……”“救回来都不容易……”
“我没有杀人,他还活着……”碎片言语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后面怎么回到宿舍的他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刚锁上门,季浦平就脱力一头栽倒,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蜷缩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