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殿怎么死的,严鱼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但是身边的人却还没发够话瘾,似乎是打算活活把他这条命说没:“其实我一开始没发现孙殿是个警察,他有一天突然搬到了我家隔壁。上来就跟我套近乎,管我叫师兄。
我后来才知道他爷爷跟我爷爷是在同一个师父那学的白事活,那是解放前的事了。但是他爷爷不守规矩,浑身的商人习气,趁着南边经济起来了搞了个连锁丧葬,听说手里殡仪馆也有几家。你说这能是好人吗?不守本分的人啊都活该去死。”
“啥是本分……” 严鱼已经没有力气怕他了,“生来穷苦的人,就活该饿死?”此时明明死亡在即,他却出人意料的放松。索性躺平在了地上,即使无法达成任何的目的,却也还是想把事情弄弄清楚。
说不定回头下了地府,能跟朴叔他们一起化成厉鬼,再上来和白乡晚清算。
“这人这辈子受的苦都是上辈子作的孽,都该受着。你看我从来不抱怨,还回到了小镇,因为我心里清楚,这就是我该一辈子呆的地方。”
但季浦平说他的心结在小镇立下的,所以人格尊严的重塑需求迫使他回到这个地方。肯定还是季浦平说得对,严鱼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你是怎么发现孙殿是警察的?”
白乡晚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支没染血的点上:“有一天,我接到了个电话,上来就问孙殿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你也知道咱们小镇的座机不多,每家的电话就差一两位,估计就是想给他打,结果打到了我这。”
严鱼迷迷糊糊的精神突然好像被什么拉了回来,他下意识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又说不出来,只好继续问。
“然后呢?”
“然后我把他灌醉敲死了,把他房子里所有证据都烧了。”
“那,赵大伟呢?”
“赵大伟嫌我年纪大,配不上宝兰。”
严鱼沉默了一会:“所以你,用我的自首信去给赵大伟制作了一个罪行,抓个现行然后给人杀了?”他在“我的”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白乡晚把烟头丢在了地上:“你小子骗谁呢?你能写出那封自首信。”
严鱼笑了,这会他又有点庆幸那录音机没了,但是笑着嗓子里冒出来的都是腥臭的气音。
彼时,小镇警察局里的人,终于接到了那个指纹对比结果确认的电话。
段辛带着专案组冲向了白乡晚在西边的老宅,几分钟后,白山维带着人往山脚下的小镇俱乐部去了。
“诶。”严鱼不能用力说话,不然一发声就揪着自己心口疼,他沉默了两秒把那痛苦压下后又吃力的开口:“那你为啥要伤那两个小孩啊?那小孩有啥事让你膈应了?”
“什么小孩?”白乡晚回头看他。
“……”严鱼感觉自己眼前发白,又在一瞬间被排山倒海而来的茫然淹没。
白乡晚怎么好像并不知道朴青生日那天的下毒事件?
“赵大伟死之后,你干嘛去了?”他试图抓住一丝线头。
“我直接回家了,给赵大伟送走之后,家里没纸马存货了,剪了一晚上纸。”
白乡晚显然没有撒谎的必要,他看着严鱼整张脸只有眼球充满了血色,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自己,突然明白了过来:“啊~看来,局势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一点啊。”
居然还有没有被发现的凶手?!
“操。”严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白乡晚拍着自己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好了,事情都弄清楚了,你可以放心去死了吧?
等你死了之后我会按着自首信上的比例给你俩弄成水泥,把你和季浦平一起封在这个俱乐部里……三楼那个旱冰场怎么样?”
严鱼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一眼大堂上方那盏不算大但绝对称得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去建材市场挑灯的时候,他还因为这是玻璃不是水晶跟店主大吵一架,季浦平觉得很丢人,当时就没还价买下了这盏并不在他审美范围内的灯。
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白乡晚摆弄着鱼钩,金属与水泥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他的耳边。
如果没猜错的话,白乡晚应该会把鱼钩捅进自己的喉咙。然后找个高柱子挂着,如果他还有一点人性,应该会给自己补一刀让死得痛快一点,但是鉴于赵宝兰的事,这仁慈的一刀怕是也没了。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身上有阴影笼罩下来,严鱼意外地发现自己平静到了极点,回光返照似的身上居然又逐渐暖起来了。
“十多年前我在你口袋里放过三张黄纸剪马,今天再给你三张,也算有始有终。”白乡晚把一把黄纸塞进了严鱼的裤兜,接着把鱼钩残留的血迹在手肘处的袖子上擦了一把,伸手就要抵在严鱼的喉结上。
就在此时,二楼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大概说的是“滚”之类的字眼,严鱼没太听清,只是因为声音过于熟悉,他猛地睁开眼睛,像一个突然接收到了指令的机器人朝一边滚去。
而闻声抬头的白乡晚,看到无数碎落的星辰以极美样貌落进他的眼里——是那盏水晶灯!藏在华丽碎光中间的数根铁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了他扬起的脖颈,胸腔以及双手。
严鱼再回头的时候,只看到那恶魔被埋在一片璀璨的光明之中,暗红色的血液冒着热气从底下蜿蜒流出。
他再抬起头,季浦平站在二楼的栏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