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勇是被冻死的，他浑身是冰，冻死在了小镇俱乐部零下30度的夜里。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天就沉得好像要掉下来一样。严鱼醒的很早，一睁眼就觉得自己特别清醒，像是根本没睡。
他斜着眼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窗外那发霉棉胎一样的云层，好一会又回过头看向墙上的挂钟，还差一分钟六点。
可真是邪了门了，昨晚上跟季浦平定下了装修意见也是一点多才睡的，怎么这会醒得那么早？都说老人觉少，难道他的老年是在20岁突然来临的？
严鱼胡思乱想着翻身起床，刚一出房门，就看到早就起床季浦平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他觉得这人是真的怕冷，无论家里有没有暖气，都穿得跟个企鹅一样。
“你穿这么多，也不怕捂出痱子。”
季浦平没有理他，他这么穿自有他的道理。去年第一次在东北过冬，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暖气的美妙之处。但是因为屋子里暖，他脑子里莫名地以为门外也没有冷到哪里去，于是有次出去扔垃圾的时候就穿了一件毛衣。
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冰懵了。
倒不是说是冻怕了，只是在南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室内外温差，因为自己被暖气迷惑而做出这种弱智举动而感到害怕。
季浦平不喜欢这种失去判断力的感觉，这种不能判断危险是否来临的状态，让他感觉到比危险本身更加危险。
严鱼没有再跟他有过多的交流，季浦平非常敬业地表演着和严鱼同事室友的相处模式，他觉得这样很安全。但是这种怪异的安心还没有持续五分钟，就被严鱼打破了，他在门口踢踢踏踏地换上自己的鞋子然后扭头对自己说：“我出去买早点，你要吃啥？”
我跟你很熟吗？季浦平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刚刚又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演着一些若有似无的独角戏。但即使是这样，即使严鱼毫不知情，他的“不配合”还是会让季浦平不开心。
算了。
“一块去吧。”季浦平喝了一口热水站了起来，严鱼觉得有点稀奇，就听到他又说：“吃完就去俱乐部补一下一楼的裂缝，下午装修就要进场了。”
“行。”严鱼点了点头。
季浦平其实完全不用加上后半句话，但是要单穿的和严鱼去吃个早饭，似乎不是自己适合干的事情。他习惯在各种看似单纯利他的行为中，找到一点线头转向自私，自私代表着理智，这让他感觉到安心。
特别是之于他和严鱼之间的关系，纯利益，不能有感情。感情是侵蚀生存梁柱的白蚁。
早点摊上老姜家的姑娘，那天跟变戏法似地变出了一碗小馄饨来，白里透红的小馄饨浮在酱油汤里，上面撒着青翠欲滴的小葱，让人看着食指大动。
姑娘说是之前去南方看他们早上有吃这个的，专门做了等季浦平来。
“像刚出生的耗子。”
季浦平刚用勺子盛起一个，还没放进嘴里呢，就听严鱼来了这么一句。弄得他尴尬地僵在原地，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好一会只能举着的勺子在嘴边小幅度地晃动。
严鱼见状一下凑过去含住了他的勺子，一口吞下了那枚“小白老鼠”。
季浦平下意识撒了手，勺子落到了地上叮当乱想惹得柜台上的人砖头观看。
严鱼笑了一声，把勺子捡起来在裤腿上蹭了两下，没脸没皮道：“嘿，这玩意儿真鲜嘿！水咕溜溜地滑进喉咙里。”说着他将整碗小馄饨都挪到了自己面前。
季浦平背后小姑娘咬着牙跑了，严鱼哼笑着被对面的人瞪了一眼。
吃完早饭临走的时候，季浦平买下了姑娘包的所有小馄饨，付了钱却没带走，说回头有空就来店里吃。
老姜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来到小镇俱乐部工地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六点四十左右。天上开始往下掉大块大块的雪花，像被铲落的墙皮一般，砸在身上甚至都有重量感。给本来就白茫茫的雪原添砖加瓦。
而俱乐部那扇原本应该上锁的大门大开着，被北风吹得来回扇响。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一个字严鱼便走到了前面，随手把那把刀塞在身后季浦平的手里。季浦平看了一眼闪着寒光的断刃，犹豫了大概两秒就把刀抓在了手里，往后退到严鱼的斜后方，与他形成了一个应敌的两人阵。
一楼大厅里一如既往地黑黢黢，严鱼按着一定的节奏，路过大厅往走到了澡堂区域。
忽地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季浦平问道，就在下一秒，他的视线从严鱼的肩头滑到室内，看到一个堪称诡异的画面。
那是两个相邻的澡池，其中一个池子里好像有一个人？
借着从门缝中映进来的一点雪光，严鱼看到那个人身上绑着一条绳子，跪在左边那个池子里。
绳子的中间被挂在天花板的钩子上，另一头连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居然躺着一个穿校服的孩子！
任谁来看都知道，只要那个人放开绳子，那另一头的木板带着孩子就会掉进水里。
那个人的身形太熟悉了，严鱼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定在原地不敢往前。
季浦平越过他的肩头，也看到了那人的大概轮廓。他看了一眼对方的后脑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我去看看。”
果然是朴勇，他浑身都结满了冰晶跪在池子里，俨然已经和池中冰块融为一体再无生还可能。
季浦平吸了一口气，往另一边木板上躺着的小孩那里看去——那分明是一个纸人！
一股寒气弥漫了季浦平的全身，身后人的询问却迫使着他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一些。
“是谁？”严鱼的声音传来。
季浦平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突然如同严鱼刚刚那样定在了原地——他发现那纸人小孩的身上，用棉线吊着一封信——自己写的那封自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