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严鱼知道自己骑在季浦平身上的时候，那叠欠条就在他口袋里，一定会后悔到撞墙。
他后来隔三差五摸进季浦平房里寻找，都是无功而返。有好几次季浦平甚至就靠在门边看着他翻箱倒柜，跟看猴戏一样。
季浦平腰侧的淤青有小半个月才褪去，期间他不断收到严鱼收回的欠款——只有收到钱，他才会把下一张欠条给对方。
严鱼回来时有时候会挂着彩，但沾着血的钱通常是全额，甚至还带利息。只有碰到穷苦人家，或者孤儿寡母的账，那欠条总会出问题。要么被风吹走了，要么掉水里被冲走了。
季浦平也不戳穿他，只是偶尔会揶揄：“兴安河那十几米厚的冰以后就不用油凿子开了，你只要把欠条往冰面上一贴，直接就开化了是不是？”
这段日子过得倒也还算顺利，直到严鱼去木材加工厂收账那次。
季浦平看着面前的段辛嘴唇一张一合，脑中莫名浮现出严鱼被木材厂的电锯，削下头颅的画面。
“那个拐卖案的事啊我仔细查过了，赎金是这样……季老师？”段辛伸出手晃了晃，拉回了对面人的思维。
“嗯？”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要不我过两天再过来找你要工程资料？”
“没事。”季浦平站起身来，回到房间拿出早就整理好的手写资料。可虽然递过去了，他捏着资料的手却迟迟不松。
段辛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是出什么事了？”
狭窄的楼房宿舍中，安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季浦平的嘴唇似乎又干了几分。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在分秒之际，将把段辛拉进这件事后，可能产生的所有后果算尽。
“严鱼去木材加工厂办事，两天了都没回来。能麻烦段警官和我一块去找他吗？我，我有些担心……”
木材厂的账，有足足6万块！几乎是之前收到欠款总和的三倍！这笔钱他怎么也不想放弃……
段辛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他在小卖部给王科打了个电话之后，就载着季浦平往山北边驶去。
严鱼此时就被吊在厂房二楼运木料的钩子上，离一楼地面将近二十米。他没有被捆住，浑身上下只有薄薄一片皮衣领子，被挂在那个手掌大小的宽钩子上。
木材厂的负责人外号下山虎。两天前，他给手下下了命令，严鱼什么时候不要这钱了，就放他走。如果要坚持要钱，就等到他自己掉下来，摔不死就全款给他。
可那是六万块啊！六万能在当年的小镇修三层带院子地下室的大楼房！如果没有钱，那活着有什么意思？严鱼这么想着，就要赌这一把他摔不死，到时候哪怕缺胳膊断腿也能过上滋润日子！
吊着没法睡觉，他因为紧张和亢奋熬得双眼通红，人一阵一阵的迷糊之间突然感到整个厂房动了起来。
地震了？不，是自己身后的钩子在动！为什么？严鱼一下醒过神来，干嘛要放他？不是说摔不死就给钱吗？
“算你小子命大，你兄弟带着警察来救你了。”落地后严鱼几乎站不住，下山虎往他身上啐了一口。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等一下！”是段辛的声音，严鱼躺在地上侧转过头，看到季浦平跟在他的身后跟他对上了视线。
段辛继续道：“你是不是欠小镇俱乐部那边六万块钱？是不打算还了吗？”
季浦平连这事都跟段辛说了？严鱼有些难以置信。
下山虎刚要张嘴否认，就见一个小弟突然冲了过来：“老大，来了好多警察，都带着家伙呢。镇子里两副局长都来了！”
……
下山虎还钱速度有多快，严鱼就感觉自己有多丢人。
由于金额巨大，小镇银行跟市里预约了款项，直接打到了季浦平的银行账户上没有过现金。
“有了这笔钱，开春俱乐部的建设就没问题了。李山果的下落，还是麻烦你们，毕竟工程款都在他身上，我们这么收账也不是长久之计。”季浦平做出一副无私样子，恨不能把好人两字烙在额头上。
严鱼坐在车里，死死盯着他从白山维手里接过存折。
“你看他们俩，像不像中俄友谊那个墙画上的人。你说我怎么没长这么好看呢？”段辛摸了一把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转头看着严鱼，这小子也是浓眉大眼的，只是现在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两句话，季浦平把李山果卷钱逃跑，自己为了工程不烂尾到处收账，在警察们面前说得如此真实可信。那表情那神态，那股子拿捏的恰到好处的无辜劲，还有分寸适宜的凡人之苦糅合之后毫无破绽。
大概再没有人会怀疑季浦平是一个热情大方、重情重义的三好大学生了。
此时的严鱼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他心里清楚，季浦平和他骨子里是一样的人，所以这一切的动机只有那六万块钱。
不过他手段高明，这笔钱严鱼丢得心服口服。
“你们还有账吗？下次收的时候我陪你们一块去呗？”段辛说这话的时候，季浦平刚上来车。
严鱼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他假装揉肩膀瞄了一眼，又是一张欠条。
“没了，木材厂就是最后一笔了。严鱼你要不要去陈大夫那看看手，别脱臼了。”
两人对视一秒，严鱼会了意：“啊，是。”他嗓子因为这一夜的折磨，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段大哥，在诊所门口放我下来吧。”
车驶离诊所，严鱼被小陈大夫捏得龇牙咧嘴。
不过他心情确实好了起来，季浦平还是有良心的，新欠条这笔钱自己就不和他分了。
另一边车上的季浦平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想着严鱼这次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