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话地闭嘴，看他颤颤巍巍地稳住身形，一瘸一拐地往上面走去。
他走一步歇一会儿，我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得比乌龟还慢，但柳戈这会儿清醒着，我不想去触他的逆鳞。
前面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接着我听见柳戈咬牙切齿的声音。
“该死，过来扶本王。”
（九）
柳戈回去后病了一场，吹风受了寒。
我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因为柳戈在皇帝面前替我说了话。
皇帝怪我没有把柳戈照顾好，在他们皇家眼里，感染风寒的人应该是我。
柳戈惨白着脸说：“乔瑛自小在山里长大，本就比一般人皮糙肉厚些，想染上风寒都难。”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尘川养人，我们那儿虽然有各种毒，可都装在瓷瓶里。
哪像京城，毒都长在人的身体里。
“下贱的奴才，就是你害得柳哥哥染了风寒！”
我正趴着窗户打瞌睡，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闯进来，我打眼一瞧——是丞相家的千金王云嫣。
这千金我先前见过几次，没事儿就喜欢跟在柳戈身后，热脸贴着人家冷屁股，性格跋扈，仗着家世没少欺负人。
“我兄长曾是书阁的大人，而我又是禹王亲点的近身随侍，奴才说的是谁啊？”我笑嘻嘻地看着王云嫣问道。
王云嫣顿时憋得面红耳赤，并非羞愧，她只是因为我没有跪在地上讨饶而生气。
“奴才说的就是你！”
我挑着眉点了点头，她方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气得就要甩我的巴掌。
形单影只过来找茬儿，还想打我？
简直有病。
我抓着她细若无骨的手腕往旁边一拧，她立刻疼得大喊大叫起来。
书房的门突然开了，我掌心贴着王云嫣的背，同时喊道：“小姐小心啊！”
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我扶住了她。
王云嫣看到是柳戈出来了，连忙跑去恶人先告状，哭哭啼啼地擦着眼泪。
“柳哥哥，乔瑛她欺负我！”
柳戈撩起眼皮看向我，单手背在后面：“确有此事？”
我摇头，眼神真诚：“王爷，我一个小小奴才，怎么敢欺负丞相大人的女儿？”
“你！”王云嫣一张小脸儿皱成了苦瓜，她拉着柳戈的袖角，“柳哥哥，要不是你及时出现，她还想打我呢。”
“那你想如何惩罚她？”柳戈声音冷淡。
我咬了咬牙。
“她刚刚想打我，这一巴掌我要还回来！”王云嫣抬着下巴，高傲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尽是得意。
柳戈没说话，王云嫣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朝我走来。
她咬着牙扬起手，可是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王云嫣震惊地看着捏住她手腕的柳戈，满脸不可置信。
“乔瑛是本王近身的丫鬟，你打坏了怎么赔给本王？”柳戈松开王云嫣的手，又看向我，“还不谢谢二小姐？”
我看着王云嫣那犹如吃了苍蝇的脸色，心中只觉得舒爽，偷笑着给她行了个礼。
“多谢二小姐。”
（十）
我八岁那年在山里碰到了个怪人，村里人都不敢靠近他，但我不是一般人。
他从北疆来，见过世间万般毒。
他看我天真烂漫，加上在山里待着无聊，便教我各种稀奇古怪的毒。
“丫头，现在多试毒，以后别人才害不着你。”
我以前觉得老怪单纯想拿我试毒，不过当我在枣糕里发现了青夙花，才知道老怪确实有先见之明。
“谁送的枣糕，你吃过了？”柳戈力道颇大地捏住了我的手腕，眸子冷下好几分。
我龇牙咧嘴地喊着疼，装作天真地捏着香气扑鼻的枣糕：“王爷，我……我还没吃呢！王二小姐给我送的枣糕，我闻着实在香甜，便想着先拿来孝敬您！”
柳戈突然打掉了我手中的枣糕，像是早就知晓里面加入了软骨的青夙花。
“哎呦，多好的枣糕啊，王爷你怎么就给扔了呢？”我指着地上的枣糕，干巴巴地嚎着嗓子。
柳戈看一眼就知道枣糕有问题，他肯定也是精通奇花异草的人。
所以他跟哥哥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柳戈又将桌上的那几个枣糕悉数扔到了地上，神色淡淡：“乔瑛，以后凡是丞相府送来的东西，一律丢掉，听见没有？”
“为什么？”我突然正色。
丞相府和柳戈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柳戈拍了拍我的发顶，他最近做这个动作越发频繁，我怀疑他把我当成了猫猫狗狗。
“本王行事还要跟你解释缘由？听话就是了。”
……还真把我当成小猫小狗了！
（十一）
因为枣糕的事情，柳戈说我贪嘴，于是让我负责试三餐的饭菜。
简而言之就是试毒。
不得不说，这帝王将相家吃的饭菜就是好，什么山珍海味都有。
我看中了桌上那碗冒着浓郁香气的酱烤鸭，才吃一口，就欲罢不能了。
外皮酥脆，鸭肉软烂。
尤其是酱汁，更是浓厚香醇……
“站着颇累，要不坐下吃？”
我听话地坐下，抬眼看到柳戈慵懒地靠着椅背，斜睨着我，我才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来。
“王爷，我试吃过了，都没问题。”我咧嘴一笑，咂咂嘴，回味着酱鸭的香味儿。
柳戈吃饭我站着，他大饱口福，我饥肠辘辘。
看柳戈吃饭实在没什么食欲。
吃饭明明是件美好的事情，可他偏偏端的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那么好吃的酱香鸭都没让他眼前一亮。
他吃饭只是为了续命，根本体会不到美食的乐趣。
当天晚上，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跟我说，晚上不用去试餐，王爷今日不在府上用膳。
她还给了我一个食盒，打开后里面是香气喷喷的酱香鸭。
“王爷对瑛姐姐真是太好了！”小丫头满脸艳羡。
“此话怎讲？”见她也馋鸭肉，我大方地撕下一大块儿鸭腿递给了她。
“这可是王爷差人去贤庄买回来的鸭肉，专门送给瑛姐姐你的！”
专门送给我的？
看来柳戈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啊，看出我喜欢吃这酱鸭，还专门送我一只。
不出多一会儿的功夫，我把酱鸭吃得干干净净，桌上只剩一堆骨头。
嗝，满足！
（十二）
我很少跟踪人，不过这门儿功夫倒是练得不错。
但柳戈非常警觉，我不敢靠得太近，直到他进了丞相府，我才匆匆跟上去。
“王爷不吃点儿吗？”
透过瓦缝，烛光通明的房间里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一个长相异域的女人坐在桌边，挑菜的同时腕间的铃铛哗哗作响。
柳戈站在灯烛边，神色难辨，只是声音比平时还要冷些：“青夙花是你下的？”
女人突然笑起来，拍手称赞：“王爷越来越了解这些东西了，恐怕不久就该比我还要厉害了。”
这打的是什么哑语？我皱紧了眉头，想看得更仔细些。
柳戈突然掐住了女人的咽喉，这个动作我熟，只是女人比我镇定些。
“王爷，我好歹也是你未来王妃的姐姐，这样待我不好吧？”女人的手攀上了柳戈的腰，“还是真如云嫣所说，你喜欢乔瑛那个丫头？”
喜欢我？
我太过震惊，没忍住打了个嗝，等到下面那两人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夜，无眠。
整夜想到的都是异域女人说的话，还有柳戈的那句——
“你要是敢动乔瑛，本王便同你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