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下了一整晚的雨正巧停了。
空气很湿冷，弥漫着泥土的味道，车辆在路上疾驰而过，轮胎带起浅浅的积水。
半个小时后，睿城警局。
“陆教授，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齐大历递过一个放在物证袋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屏保是头戴竹蜻蜓的机器猫和大熊。
“这是死者的，朋友圈里不少文字和照片都被删除过的，昨天晚上技术科想办法把删除的全恢复了……”齐大历解释。
秦珞一一看完那些被恢复的内容，脑海中的唐雅馥的形象逐渐变得鲜活完整。
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姓名，不再是停尸台上苍白的尸体……而是一个有温度、有情感，有笑有泪的年轻女孩。
有喜欢的人，有讨厌的事，有种种关于未来的期待。
而这些，都在案发当天的深夜十一点多戛然而止，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句号。
秦珞放透明物证袋里的手机，心里像是坠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气甚至隐隐作痛。
“两个人都来了吗？”陆崧泽的语气里是极度理性的冰冷。
“来了，在询问室等着呢。”齐大历答。
……
简旭扬和孙乐被安排坐在了相邻的两间询问室，一个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另一个眼珠子乱转左看右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教授，你打算从谁问起？”齐大历问。
陆崧泽看了一眼低头玩指甲的简旭扬：“他。”
两人推门进去的时候，简旭扬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弯曲的指节微微泛白，像极了课堂上因为讲小话而被罚起立的学生，急于替自己辩驳：“我没杀人……”
“没说你杀了人，别紧张，”齐大历“嘎吱”一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不是审讯，是询问。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装糊涂，知道吗？”
简旭扬点点头。
他个子很高，起码有一米八五以上，坐在一米七八的齐大历对面，居然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那张脸看上去有点沉闷，眼睛不大，鼻梁高挺，嘴唇偏薄，额头上冒着一层冷汗，整张脸、甚至整个身子都僵硬着，不像是在被问话，倒像是在接受某种刑罚。
仿佛多说一句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墙角的监控，把这画面实时传送到了警队办公室里。
秦珞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警方为什么会把简旭扬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这人的表现，和绝大部分凶手作案之后背负极大心理压力的特征很相符，一样紧张，一样害怕，一样饱受煎熬。
相比之下，另一间审讯室里，坐在余明喆和另一名刑警对面的孙乐，就显得淡定很多。
这个小富二代穿着一件棒球外套，一条潮裤，短短的头发抹了发胶根根竖立，五官长得挺精神，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白。
简旭扬个子比他高了不少，小麦肤色，一身衣服看上去挺旧，从头到脚透出一股寒门学子的味道。
“简旭扬，”齐大历往桌上放了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躺在法医处的死者尸体，“你和唐雅馥挺熟的是吧？”
为了更直观地看到伤处，尸体的头发已经被剃掉，露出了青灰色的头皮，和早已经沉淀成暗黑色的淤青……
简旭扬瞳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发抖移开了视线。
“她是活活用石头砸死的，凶器已经找到了。”齐大历说着，又放了另一张照片。
那是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约半块轻质砖那么大，上面沾着些许泥土，乍一看和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
唐雅馥死于重度颅脑损伤，外出血量很小，凶手身上极可能没有沾上血迹，加上石头上没验出任何有效指纹，更是给破案增添了层层阻碍。
“我没杀人……”简旭扬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一句。
“没说你杀了人，你和孙乐不是都有不在场证明吗？”齐大历冷笑说着，递过唐雅馥生前的照片。
她个子高挑，留着及肩长发，穿着跆拳道的套衫，站在体育馆前面对镜头笑得天真浪漫。
和验尸照片相比，这像是某种及其讽刺的玩笑，讽刺得足以让人心里隐隐作痛。
“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死者为什么念大一就不住学校宿舍，住到了校外？她都有些什么朋友，身边有没有社会上的不良青年……”
齐大历话没说完，就被简旭扬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打断：“唐雅馥不是那种女人，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齐大历不轻不重地叩了下桌子：“激动什么？坐下。这些都是常规问题，谁也不会凭这个给死者定性，倒是你小子，说说这些问题哪儿不对了？是我问得不对，还是你自己脑子想得不对？”
简旭扬坐在原地，动了动嘴唇没说话，仿佛刚才那个异常冲动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齐大历把几张物证资料放到他跟前：“死者生前把微信朋友圈当成了日记本，隔三差五就会发一条只有自己可见的动态。
进大学的这几个月，她一共发了二十三条文字动态、五张照片。
为数不多的五张，要么是你小子的照片，要么是她跟你小子的合照，你说这是为什么？”
简旭扬默不作声地接过，那张惨白的脸有片刻的舒缓，随即变得愈发紧绷。
短而密的睫毛从他眼睑垂下，遮住了眼睛，也模糊了表情。
隔着薄薄的电脑屏幕，秦珞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男孩子眼里闪烁，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哀切。
“这姑娘明显是对你有意思，别人不知道，你心里还能不清楚？”
齐大历又拿指节叩了几下桌子，发出木头特有的闷响。
“孙乐打从一开学就追这姑娘，他看不起你家里穷，没少挤兑挖苦你，还在校内篮球赛当众扒了你的裤子，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短裤后边破的大洞。
我就纳了闷了，这样的人你能和他不打不相识，能和他约好公平竞争？公平竞争个屁！
唐雅馥早就在微信里跟你表了白，你只要答应当她男朋友，就能活活把孙乐这个对头气死，你怎么偏偏就没答应？
别跟我扯什么你不喜欢人姑娘，你们班谁不知道你暗恋她？就只有她一个人不明不白被蒙在鼓里。
也别跟我扯什么你手机坏了没看到，人姑娘后来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了，手机记录里明明白白是你把她给拒绝了。
说，这怎么回事，你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