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喜欢她……”简旭扬脸色发白,失魂落魄地开口,仿佛这是他这辈子最难吐出的几个音节,“你们查没查到……是谁杀的她?”
“怎么?”齐大历嗤笑一声,“我们警方的破案进度还需要实时跟你汇报?”
“你们怀疑的,是孙乐吧……”简旭扬说得很轻,轻得像是自言细语,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确定一个已知的事实,“要是你们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干的,我就什么都说。”
齐大历额角跳起一根青筋,两边脸明显抽搐了一下。
是个人就看得出这小子肯定知道些什么,遇到这种明知道线索却死不开口的,他恼火起来恨不得把人按墙上打一顿。
不过他还是沉着脸忍住了。
是个人就有脾气,警察也是人,也会有暴躁的时候,可有是一码事,把暴脾气发出来又是一码事。
这些年老薛这个队长没少磋磨他的性子,这才让他有了之前从来没有的克制力。
一旁一言不发的陆崧泽,突然沉冷而尖锐地开了口:“相比孙乐,你身高更高,力气更大。孙乐只有一米七,比唐雅馥还矮了一公分。你告诉我,他怎么能在短短几秒之内制服练过好几年跆拳道的唐雅馥,用石头把她砸死?”
“就是他干的!”简旭扬额头上连汗都冒出来了,“是他干的,你们去找证据!”
陆崧泽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么说你承认之前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简旭扬胸口猛烈起伏了一下,却又摇起了头:“不是假的……”
陆崧泽目光深深看进他眼里,仿佛已经透过他棕色的虹膜,看清了他企图藏匿的东西:“在刑事案件里,作伪证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简旭扬,我劝你想清楚再说。”
证人的证言以庭审质证为准,要在开庭之后经过询问才有效,仅凭在警局的笔录不能算是伪证罪,只算妨碍司法。陆崧泽刻意模糊了这一概念,倒也并不算违规。
很显然,简旭扬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他大张着嘴,却似乎呼吸不到什么空气,像极了一条跳上岸快要窒息的鱼:“我不管……你……你们去查,你们去查他,只要有线索我就什么都说……”
在屏幕里看到这一幕的秦珞深深皱眉,她不觉得唐雅馥是被简旭扬杀死的,陆崧泽之所以这么问,是为了逼迫简旭扬说出真话。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简旭扬认定孙乐是凶手,却愿意为孙乐做伪证?
似乎有什么至关重要的点被忽略了,以至于她对案件的理解偏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明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被全然忽略……
秦珞定了定神,似乎从脑海中的一团乱麻里抓出了一个清晰完整的线头。
这一瞬,一切陡然明了。
她眼里有亮光闪过,恍然大悟的同时不禁暗骂自己太笨,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懂!
如果简旭扬说的是真话,那他自相矛盾的做法,只有一种原因能解释——他受到了孙乐的贿赂或者威胁……
与此同时,询问室里的陆崧泽眉目微敛:“一旦找到证据确定孙乐是犯罪嫌疑人,检方会直接对他提起刑事诉讼,你作伪证的事也会不攻自破,你以为你还有退路?”
简旭扬最大的愚蠢,就在于认为事情有回旋的余地。
在他看来,如果警方没能找出孙乐是凶手的线索,他闭口不言就能明哲保身,如果警方找到了线索,他再开口也不算太迟。
而事实上这是个伪命题,公检法司不是可以玩弄的,不会给人半点迂回婉转的机会。
企图钻空子的人秦珞没少见过,但真正从空子里钻出来的人,迄今为止连一个也没有——有时候,自以为的生路往往是死路一条,
齐大历也已经彻底理清了思路:“你小子怕什么?你是参与犯罪了、见死不救了,还是和孙乐的关系铁到了连号子也要一起蹲的地步?”
简旭扬脸色惨白,冷汗已经把身上那件薄薄的蓝色的外套浸湿了大半,再这么下去只怕有脱水的可能。
“行,”齐大历冷笑得眼皮抽搐,“你不说我也没法拿刀撬你的嘴。你可以走了,走之前唐雅馥她父母想见你,想瞧瞧这个他们的女儿一直喜欢的,每次回家都会在他们面前提的简旭扬,到底是个多上进,多优秀,多可靠的年轻小伙子!”
“我不见,”简旭扬开始发抖,冷汗顺着脊背不住流下,“我不见……”
“你™也算是个男人!”齐大历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换做出事的是你,你爹妈怎么想?”
简旭扬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透出彻头彻尾的惊慌和恐惧,还有像是下一秒就会满溢出来的自责。
这些情绪一股脑堆积在他单薄的脸上,那两只可怜的眼睛仿佛在不由自主地往下凹陷,越陷越深,深到触碰了崩溃的边缘。
他伏在桌上紧抱住头,那是一种拼命自我保护,又极度渴望宣泄的姿势:“我™不算男人,我不见她的父母……”
“你没杀人,怕什么?”齐大历眉头拧成了麻花。
“人不是我杀的……”简旭扬死命摇头,牙关紧咬。
齐大历放下手里攥变形的笔,站起身,已然打算要结局这次失败的询问:“唐雅馥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真高兴她自己当初选对了人!”
“人不是我杀的,是孙乐……”简旭扬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是孙乐。”
“你说什么,”齐大历清晰捕获到了这几个字眼,身形一僵,定在原地几乎喜出望外,“你再说一遍?”
“人不是我杀的,是孙乐……”简旭扬抬起头,那是一张被冷汗浸透的,彻底没了血色的脸,“那天晚上……出了KTV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孙乐。”
“你承认不在场证明是假的?”齐大历马上钉死了这颗钉子。
“是假的……”简旭扬脸扭曲成了一团,像是要哭,却到底没哭出声,“我干过诈骗,孙乐知道,他看过我小号的QQ群,拉人头收佣金的那种……我拉了一百三十七个人,赚够了两年的生活费。”
“具体金额是多少?”齐大历重新在桌子后头坐定。
“四千多……”简旭扬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我上网查过,刚够坐牢。”
“所以唐雅馥表白,你小子没答应?”
“我不敢。孙乐把我骗钱的群拍了照,他说只要我敢多看唐雅馥一眼,就报警送我坐牢……”
校园诈骗这种事,齐大历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见得很多,受害者多是大一新生,轻则骗财,重则把人骗近一些畜生不如的非法组织。
仅凭简旭扬短短几句,他没法判断这所谓的“拉人头收佣金”具体是哪一种形式的诈骗。
“你说孙乐是凶手,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沉默许久的陆崧泽再度开口。
齐大历这才发觉这人坐在原地压根就没起过身。
自己火山爆发的时候,这人不动如松跟座冰山似的随时准备撞沉铁达尼号,冰山好歹还怕全球变暖,陆崧泽倒好,只怕地球彻彻底底炸了他也不会动半根眼睫毛。
一时间,齐大历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太暴躁,还是陆崧泽太冷静。
可不得不说,这种暴躁和冷静,还真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没有证据,”简旭扬怔怔摇头,“可我送完唐……唐雅馥回家,从她住的小区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孙乐。他三更半夜过去肯定是去找唐雅馥,而且他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还有,昨天还找了我,叫我给他作伪证……他家有钱请得起律师,要是你们找不出证据抓他,我……我就完了……”
陆崧泽打断他的话:“案发当晚,你没拦住孙乐?”。
“没有……”简旭扬的脸又刷地白了几分,“我……我不敢。”
“你从唐雅馥住的小区出来的时候,具体是几点?”齐大历问。
“不……知道……”简旭扬脑袋直摇。
“大概是几点?”齐大历语气有点不耐。
简旭扬勉强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
“和案件有关的都说了吗,还有有没有隐瞒的?”齐大历问。
简旭扬只差没把脑袋晃成拨浪鼓:“……没有,能不能别让我见唐雅馥她爸妈,算我求你们了……”
齐大历“嗯”了一声:“这是你的自由。唐雅馥的案子先到这,一会儿你跟民警进审讯室,把诈骗的事完完整整说一遍。”
简旭扬舌头似乎突然打了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你什么你?看在你主动交代的份上会对你从轻处理,记着,犯了事永远别想着能瞒过去,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齐大历脸色格外的严肃。
简旭扬垂下头。
过了几秒,他低低地开口:“你们肯定觉得我挺自私的吧。”
“我们警方只负责查案,不负责对你的道德作评价。”齐大历道。
“唐雅馥……已经死了,可我还活着,当然要为我自己做打算……”简旭扬又小声喃喃了一句。
陆崧泽冷冷看了他一眼:“只要挖空心思,人总能想出办法催眠自己,把所有过错合理化,法律上说不过去就摆出道德,道德上钻不了空子就拿利己主义、趋利避害论当开脱的理由……在你想尽办法说服自己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哪是对哪是错了,骗得了别人,骗得过良心?”
……良心?
齐大历心想,这可实在不像是会从陆教授这个面瘫嘴里听到的词。
简旭扬脸色灰白,嘴唇颤动了一下,没再出声。
出了询问室,隔壁间的孙乐这个滑头,还在和余明喆他们打太极。
“陆教授,照你看,简旭扬的说法可信度有多高?”齐大历问。
“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都表明他没说谎,不过还是存在疑点。”陆崧泽答。
齐大历点点头:“是有疑点。如果孙乐喝醉了酒,走路都摇晃,以这种状态敲门,唐雅馥怎么可能自愿开门跟他走?第一案发现场可是没任何拖拽痕迹啊。”
“这不难理解。那些可以用作证据的诈骗群聊照片,能用来要挟简旭扬,也能用来要挟唐雅馥。
唐雅馥一直对简旭扬很有好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坐牢,如果孙乐对她说,不开门就把这些照片公布给警方,她很有可能会迫于无奈答应他。”陆崧泽解释。
齐大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微僵。
他不知道这算自己老马失前蹄一时犯蠢,还是算遭遇了陆崧泽智商上的碾压。
好在他一向脸皮厚,只要能破案,丢点面子什么的不在乎。
“陆教授,那你觉得有哪有疑点?”他虚心求教。
相比齐大历那张时而阴转晴时而晴转暴雨的脸,陆崧泽的面部表情实在是少得可怜,连声音都罕有情绪的起伏:“既然孙乐喝醉了酒,走路都摇晃,杀人怎么可能这么干净利落,不留线索?”
是了,喝得烂醉的人脑子一塌糊涂,现场应该很混乱才对。
齐大历立马明白过来:“这俩犊子,至少有一个是在瞎几把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