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陆崧泽眼下的身体状况,显然没法直接参与接下来的调查取证。
他前脚刚出询问室,后脚秦珞就过来了。
齐大历打量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一根人形自走拐杖:“小姑娘,陆教授就交给你了,你可得把人照顾好啊。”
“我不叫小姑娘,我姓秦,叫秦珞。”秦珞纠正。
齐大历突然觉得这小姑娘的眉眼,跟陆教授养的那只二胖挺像。
“陆教授,你那猫呢,送实验室解剖去了?”他挑起眉毛问。
呸!
秦珞直想朝这货脸上挠一爪子,见过欠揍的,没见过这么欠揍的,骂他是吐不出象牙的单身狗都侮辱了单身狗这种生物。
陆崧泽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二胖很好,活蹦乱跳。”就站在你眼前。
齐大历点点头,不明白这个叫秦珞的小姑娘怎么说恼就恼了,一副他欠了钱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在意:“陆教授,马上到饭点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警队吃个午饭吧,伙食挺不错,今天吃香菜炒牛肉。”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对香菜深恶痛绝的陆崧泽一口回绝。
“那行,”齐大历也没强求,“要是有什么新线索,我发邮件给你。”
陆崧泽和秦珞离开后没多久,对孙乐的询问就结束了。
余明喆从询问室出来,脸色看上去有点沉:“齐队,这个孙乐不像是凶手。”
“怎么说?”
“要么他根本没杀人,要么是心理有问题杀了人也不露怯,这一通问下来愣是半点不慌张。”
“行,我知道了,一会儿你和李达再去案发现场看看。至于这个孙乐,让他走,叫个人盯着他。”齐大历道。
如果真是个心理有问题的,很可能不会因为杀人而恐惧、愧疚或自责,反而会异常兴奋。
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返回第一作案现场的概率很大。
哪怕尸体已经被挪走了,周围的环境依旧能刺激他的感官,带来回味般的,强烈的满足感——仿佛检视某种得意的,值得珍藏的大作。
言语间,刚把询问记录送到办公室的李达,又带着一叠案情记录折返了过来:“齐队,死者家属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尸体领走。”
“暂时不行,”齐大历摇头,“还得做进一步的尸检呢。你小子好好安抚一下死者家属的情绪,说话注意点,别闹出乱子,听见了没?”
李达“哦”了一声,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暂时应该不需要安抚……”
“你说什么?”齐大历耳朵尖,叫住了他。
李达回过头对上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慌得跟个被抓包的小偷似的。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余明喆,暗暗感慨这小子心理素质比绝大多数凶犯还薄弱,怎么看不是块当刑警的料。
“你小子刚说什么?”齐大历又问了一遍。
李达被他盯得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发起了颤:“我……我说,死者家属暂时应该不需要安抚。”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齐大历眸光渐沉。
李达隐约意识到他皱眉的原因不在于自己,舒了口气,连忙解释:“死者父母难是难过,不过远没难过到那份上,可能是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
“远没难过到哪份上?”
“寻……寻死觅活的份上。”
齐大历不由分说拿过他手里的案情记录翻了起来,两道粗眉拧在一起,像是分分钟能挤出水来。
匆匆瞟了几眼,其中一行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突然让他头皮一炸。
“她父母人呢?”齐大历猛地抬起头问。
“在等候室呢。”李达答得不明所以。
齐大历把案情记录塞回李达手里,一言不发大步往等候室去了。
“余哥,这……这是怎么回事?”李达狐疑地挠起了后脑勺。
余明喆看了他一眼:“还记不记得徐承允的案子?”
“记得,当然记得。”李达点头如小鸡啄米,这是他参与调查的第一起命案,别说只过了半个月,就是再过个十年八年他也不会忘。
“徐承允是什么?”余明喆问。
李达被问得愈发摸不准头脑,俨然一个面对老师的课堂检验无所适从的学生:“是……凶手?”
余明喆对他的逻辑推理能力也是服气,叹了口气解释:“他是被领养的,不是汤雅荷和徐勇的亲生儿子。”
李达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点懵,他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内在联系。
虽然两起案子看不出任何关联,但齐大历不是李达,他这种较真得恨不得把案件巴拉开来拿百倍放大镜鉴定的人,自然再怎么小的细节也不过放过。
“你看看血型这一栏,”余明喆指了指李达手里的那份资料,俨然一个良师,“这明显不对啊……”
唐雅馥的父亲唐达睿,是个连锁超市的老板,一米七出头,体型偏胖,穿着灰色夹克和棕色休闲裤,头发略显油腻稀疏,颧骨高高的脸上有圈没刮干净的胡渣。
他脸上有悲切的情绪,却也的确像李达形容的那样,没难过到需要人安抚的地步。
在齐大历看来,扛过了中年危机的四五十岁男人,心理承受能力无限逼近扛过了产前、产后抑郁症的妇女同志,两者都很强大,很值得肯定。
可失去至亲之后的悲痛欲绝,是无法直接和心理承受能力挂钩的——极端事件中,情绪宣泄的是一种很直接的东西,往往不会掺杂任何理性的情绪在里头。
相比之下,唐达睿的老婆于婧梅就明显悲恸得多,那是一双苍老的,凄苦的,悲痛欲绝又无所适从的眼睛:“我女儿打小就怕冷,你们怎么能让她躺在那么冷的铁台子上……”
一旁的女警正轻拍她的后背安慰。
齐大历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一改平日里的粗嗓门,声音和缓:“是我们考虑不周到,我这就叫人加一床毯子。”
“真……真的?”于婧梅抬起哭肿的眼皮。
“真的,”齐大历点头,朝一旁的女警说,“跟法医处打个招呼,把唐雅馥盖好,尸检完了马上通知这两位家属,不要耽误。”
女警会意,转身就去了法医处。
于婧梅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却又哭得更厉害:“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偏偏出了这种事……”
“于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的血型是O型没错吧?”齐大历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唐达瑞脸色有些点青。
“是这样,尸检显示唐雅馥的血型是AB型,和你们的血型都不相符。”齐大历递过一张血液检查报告。
“我就是AB型血,我女儿像我怎么了?”唐达瑞也不伸手接,一脸没好气。
“这和你的血型没关系,O型血的母亲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这不科学,不符合遗传规律,就算真有这样的事,新生儿也会得溶血症的。”齐大历把那张检测报告放在桌上,耐着性子解释。
唐达瑞瞅着上面那些看不懂的词,没做声。
“我就不卖关子了,”齐大历再度开口,“唐雅馥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对不对?”
“那又怎么着?”唐达瑞抬起脑袋,眼神已经很不耐烦,“我女儿死了,你一个警察不去抓凶手,反而跟我扯这个?你是不是根本没想破案?信不信我找记者曝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