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了好一会儿，陆崧泽才微微点头，不过却是有个要求——要把2921和它那几个小弟带上。
秦珞没犹豫，径直答应下来。
2921是陆崧泽带进来的意识体，并不属于妖兽那一类，用检测仪也是检测不出的。
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这天秦珞从警局出来，2921和那几个跟它大同小异的小弟，悄悄跟上了她。
其中有一个，还躺在了她的包包里。
陆崧泽则不见人影，想引沈觉上钩，他势必是不能露面的。
秦珞换乘两趟公交车，打算去一趟城北墓园。
天气很冷，好在睿城的公交车里有暖空调，温度适宜，就是有些挤。
她坐在后排，静静看窗外的街景。
虽然已经在睿城生活了这么久，但总有那么些地方看上去很陌生。
道路两侧，有些楼是新建的，有些老旧的建筑物已经拆了，有些花花草草是林业部门刚摆上的……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空气中那种淡淡的气息。
秦珞是个鼻子很灵的人，所以听那个叫韩凯元的男孩子说他能辨别出凶手身上的气味时，她立刻就相信了。
睿城也有它独特的气味，那种味道，久待在这里的人是嗅不到的。
就像人身上的体味，别人能闻见，自己却闻不着。
秦珞之所以会嗅到，是因为有一次去城外出公差，找一个受害者家属，那个城市种满了花花草草，绿化面积很高，又正是春天，到处都飘散着花香。
可那空气有些陌生。
后来一想，秦珞才略略明白过来，大抵乡愁不止愁的是一方土壤一方水，还愁那一方空气吧。
睿城的空气并不清新，可回来的那一刻，她走出车站，深呼吸了一口，才觉得脚下似乎踏实了，觉得自己终于回了家。
而现在，事实告诉她，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这一切不过只是虚假。
秦珞苦笑了一下。
细想还真有种全身心投入恋爱，一晃神才发现自己被渣男欺骗得彻彻底底的感觉。
她忍不住就会想，齐大历、何筠、余明喆他们，在现实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这辈子当了这么多年刑警，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又会从事什么职业？
他们还会对彼此留有印象吗，还是说系统就像一把刷子，将死者的数据打乱重组的时候，会把所有记忆洗刷得一干二净？
正盯着窗外走神，忽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姑娘，让个座吧？”
她回过神，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位老大娘。
老大娘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年纪至少有六七十了，腿脚似乎不是很方便。
秦珞点点头，起身让出了座位。
老大娘笑眯眯地坐下，问：“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啊？”
“去城北墓园。”秦珞朝不远处指了指，“只有两站就到了。”
“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去城北墓园？”老大娘似乎有点唏嘘，不知道是不是把秦珞想象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女还是怎么回事。
秦珞淡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怎么就确定那个1001y会发现秦珞去了墓地？”2921忍不住问。
它问的显然是陆崧泽，三人之间的通讯毫无阻碍，公交车上的秦珞也是能听到的。
“我之前不确定，不过现在确定了。”陆崧泽道。
这话让秦珞的心稍稍提了提。
“什么意思？”2921显然跟秦珞一样不明所以，“不对吧，这个老太太不是妖兽啊……”
“她的确不是，”陆崧泽再度开口，语气有些沉，“可刚进车门的那个人是。”
那是个年轻男孩，看上去最多十八九岁，五官很普通，肤色很白，穿着厚厚的卡其色羽绒服，不管是相貌还是衣着都并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他上车没一会儿，就在前头找到了一处空座。
秦珞看着他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她似乎在哪见过这人，可究竟会是哪呢……
“这不是那只变色龙吗？”2921的声音传进耳朵。
她怔了怔，一下子回忆了起来。
那次在沈觉的意识空间，也就是那个“明松孤儿院”里，她是见到过这个男孩的。
那时候这只“变色龙”趴在了陆崧泽的后背上，被陆崧泽伸手揪了出来。
秦珞还记得那个透明人形一下子展露身形的场景，有几次做噩梦的时候她甚至梦到过这个画面，可这人就在眼前的时候她却有些记不起。
不是因为记忆力太差，而是因为这人看上去似乎比那天年轻了不少，不太像是同一个人。
“变色龙可以伪装身份，稍稍改变一下相貌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2921看出了她的疑惑。
“那……沈觉会不会也是变色龙？”秦珞无声地问。
“他不是有翅膀吗？变色龙哪来的翅膀。”2921答，“再说了，他的相貌可不是只改变了一点点，你也看见了，那张画像和他之前那副模样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秦珞没再追问了。
潜意识也隐约告诉她，沈觉不是变色龙。
如果陆崧泽没有说错，沈觉早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他的数据被打乱重组过，很可能上辈子是一种妖兽，这辈子又是另一种妖兽……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她在孤儿院认识的小男孩了。
这让秦珞觉得有些危险，毕竟她是见识过沈觉的意识空间的，知道里头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全都出自他的内心世界。
沈觉应该是有精神病的，至少从意识空间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不一会儿，车就停在了城北墓园这一站。
秦珞下了车，下车之前眼角的余光特地在那个男孩身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男孩也站起了身，和她之间隔着另外几个也要下车的人。
车门开了，外头风很大，天色有点阴沉，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秦珞走进墓园旁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不管现在的沈觉是什么，当年的沈觉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其实她每年都会过来扫墓，有时候在工作中遇到不顺，或者受了什么气，也会一个人打车过来，看看沈觉的墓碑，同他说会儿话，然后再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压方式，这就是秦珞的解压方式。
她没有亲人，也不喜欢吧自己的压力和痛苦说给朋友听，开心的事可以分享，难过的事却大可不必……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多年，这么些年里，沈觉的墓碑也不知道听了她多少心事。
秦珞心里沉甸甸的，她很想知道，沈觉的这几辈子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如果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她，即便说出些听起来乱七八糟的胡话，比如说他已经死过一次，说他是一只能飞的妖兽……哪怕她不是睿城刑警，对妖兽一无所知，也一定是会相信他、接纳他的。
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现在的沈觉是一个连环杀人犯，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精神病患。
秦珞给他买了一束马蹄莲，觉得那颜色太纯净，于是又让店家加了几朵绿菊。
她捧着这束花进了墓园。
风很大，吹过脸颊的时候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过来，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熟稔地来到沈觉的墓前。
这是个集体墓，埋葬了所有在明松孤儿院事件里死去的孩子，沈觉的骨灰也在其中……
秦珞相信那时候的沈觉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不然他也不会去吃那些被掺了老鼠药的饭菜。
他或许真的以为死去之后一切还能重来。
秦珞放下那束花，心里的苦涩渐浓。
其实或许他说对了，一切的确是重来了，不过却并没往好的方向去。
不管是在真实世界，还是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人能把握的东西其实都很少，如果不遵循那些最基本的规矩，就很容易把一切弄得七零八落，稀里糊涂闯出无法弥补的过错。
天越来越阴沉了，果然下起了雨。
秦珞从背包里拿伞，却发现那把伞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一同不见的，还有那个2921非要塞进她包包里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她动作一滞。
与此同时，一把伞遮在了她肩头。
撑伞的是个穿着深棕色大衣的男人，面貌很陌生。
这人身上的气味很甘泠，似乎有薄荷和青草的香。
却不像陆崧泽那般苦涩，而是带着一点点的黏腻，像是血的腥甜。
他眼睛黑白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近乎完美。
的确和齐大历说的一样，像极了杂志的封面男模。
不过这已经不是之前齐大历在电影院看到的那张脸了，齐大历让画师那张脸画了下来，那张画像秦珞早已经烂熟于心。
“还记得我吗？”他问。
秦珞开口，只觉得嘴唇有一丝僵硬：“沈觉？”
男人笑了，他的笑容在秦珞看来无比的眼熟。
她心里微微舒了口气，与此同时却有颗石头悄无声息地悬了起来，就悬在心脏正上方。
她认出他了，他的确就是沈觉。
别的都已经变了，可那笑容还没变。
“你是特地来看我的？”沈觉看了一眼墓碑前的那束花。
秦珞点点头：“除了来看你，我来这里还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