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画像是一种常见的公安刑侦手段，画师能通过目击者的口述，用纸笔或着软件，制作出人物面部肖像图。
不过这一过程往往并不顺利，尤其是像孙乐这种受到了严重惊吓的目击者，提供的细节不一定准确，最后画出的很可能有偏差，但只要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就能对警方破案起到一定的帮助。
“陆教授，你说这小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出了审讯室，齐大历浓眉紧蹙，胡子至少两天没刮，脑袋上顶着蓬松的鸡窝，乍一看活像个野蛮人。
也不知是不是齐大历看错，陆崧泽深灰色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疲倦。
不是那种熬了一夜没睡的疲倦，而是那种医院里的重病患者，刚动完手术还没修养好的疲倦……
“陆教授，你怎么了？”他眉头不由自主皱得更紧。
“我没事。”陆崧泽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端倪，嘴唇却明显少了一些血色，“孙乐的面部表情没有可以控制的痕迹，要么他是个撒谎的惯犯，要么他说的是真话。我猜他的记忆是被人强行屏蔽的，他很可能遇上了某种拥有特殊能力的妖兽。”
拥有特殊能力的妖兽这一点，让齐大历觉得有些无厘头。
只能当成是陆教授是一种主观臆断吧，毕竟这种说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求证。
不过如果唐雅馥真是妖兽，那又是一个重大突破——这说明，妖兽内部是有激烈矛盾的，否则也不会自相残杀。
他点头：“陆教授，今天辛苦你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先让小秦送你回去休息？”
问完，又随口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还不知道小秦她住哪。最好留个住址，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电话里联系不上，警队也不至于不晓得上哪去找人。”
“她和我一起住。”陆崧泽答。
齐大历语塞。
一旁物证科的谭茵偷笑：“齐队，秦珞的住址就是陆教授的住址，她的保密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呢，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啊，”齐大历方方正正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那……那陆教授，就让小秦先送你回去吧，一会儿画像出来了，我直接发你邮箱。”
秦珞去外头用饮水机倒了两杯温水，端着水进来的时候，收获了不少意味深长的目光。
“怎么了？”她诧异。
“没，没什么。”齐大历率先摆了摆手，心想看不出这小丫头片子道行还挺深，居然惹上了陆崧泽这么个神人。
“喏，喝水。”秦珞把温水递到陆崧泽手里。
陆崧泽的表情十分淡定，让人怀疑即便是眼前突然跳出来只哥斯拉来，他的面部表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甚至哥斯拉都很可能会把他当成个冷冰冰的雕像，如果他始终纹丝不动的话……
“小秦，你和陆教授是怎么认识的？”谭茵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呃……”秦珞有点结舌。
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摔下天台的时候遇见的陆崧泽，然后光荣地成为了常驻他家蹭吃蹭喝的胖猫吧？
“她是我的学生。”陆崧泽回答。
“哦……”谭茵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又道，“陆教授，你要是有不错的学生，也可以给我们齐队介绍介绍，他现在可是局里的老大难。”
“瞎说什么？”齐大历吹胡子瞪眼，“我一把年纪了泡什么学生，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咳……”谭茵捂着嘴清了下嗓子。
“哦……陆教授，我不是说你。”齐大历看向陆崧泽，简直越抹越黑。
谭茵艰难地把脑袋别到一边，看上去脸都要笑掉了，可也只能强忍住。
“没关系。”陆崧泽平淡地回应。
秦珞对齐大历非破案时的智商以及情商，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不需要他动脑子抓凶犯的时候，他眉毛下的那双眼睛基本上只是用来呼吸的……
拿了车钥匙走了警局大门来到停车场，一路上很安静，陆崧泽没有开口，秦珞也没有出声。
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已经停了，天却依旧阴着，灰蒙蒙的苍穹看不出有云飘过的痕迹。
街道一片湿漉漉的，零星一些凹凸不平处，积起了小小的水洼，映着耸立的高楼，映着过往的车辆，也映出秦珞巴掌大小的，素净的脸。
“陆教授，我还能维持这样的形态多久？”她问。
“一到三小时。”陆崧泽答。
秦珞心里莫名失落。
如果变成一只猫之后，再也没办法回到现在的样子怎么办？
她突然很害怕。
害怕日子一久，陆崧泽也会彻底忘掉自己，只记得这世上有一只叫二胖的猫，不再记得这世上有一个叫秦珞的人。
这种感觉不像潮水那样汹涌，而是很细微，细微得像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栓在心室血液流通的位置，随着心脏的起伏，把难过的情绪传到身体四肢。
哎。
秦珞在心里小声安慰自己，生而为人，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是不要奢望太多……
一只手忽然揽在了她肩头。
回过头，身边那座雕像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表情，他就这么安静地，把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别胡思乱想。”他温柔道。
这个怀抱厚实而熟悉，温暖而安宁。
秦珞恍然有种回到家的感觉，却又不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在哪。
小时候她羡慕孤儿院外头那些拿着辣条和棉花糖的，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小墩子，可他们从来只专心致志吃手里的零食，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抱着他们的大人。
秦珞很馋，不馋辣条和棉花糖，她只馋一个拥抱，一次凝望，一种真真正正被人在意的感觉。
而不是被当成孤儿院名单上的一串编号、领养名册上一张待选的照片，一个只需要给饭和水，再加上一张小床，就能继续呼吸，继续活下去的人……
可真正在意她的人，她变成一只猫之前始终没有等到。
那些细小的不安全感弥漫在她的血液里，遍布全身，却不能开口——好像一旦说出来，就都变成了难堪的矫情。
陆崧泽的呼吸落在她额头，很温热，像是初夏夜里带着沐浴露气味的，好闻的风。
秦珞先前不太懂什么是幸福，可至少在这一秒，她明白了。
大概就是，陆崧泽啊，我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可在你眼里，我感觉自己这么的特别……
她闭上眼，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陆教授，人来人往的，你就不怕影响警局的风气？”
“不怕，”陆崧泽薄唇微弯，一个吻就这么落在了她左颊，“我不是警察，你也不是，没有什么风气不风气的。”
“你这是……耍流氓。”秦珞脸有点红。
“占女朋友的便宜，不能按耍流氓罪论处。”陆崧泽说得认真，显然是个很有文化的流氓。
秦珞此时的正确的做法，大概是反驳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当你女朋友”，可她只顾揉着自己发烫的耳尖，在他深深的眸光里全然乱了阵脚。
随后，她抬起头认真问了一个蠢蠢的问题：“那……我要是又变成猫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