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把昏迷不醒的陆崧泽送到市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陆崧泽很快被推进了急救室,秦珞坐立不安地盯着急诊室的红灯,直到有过路的人员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就只有从陆崧泽车座上找到的一件西装外套。
衬衫沾满了血和灰尘,脏得辨不清颜色。
不仅如此,她还光着脚没有穿鞋,能让人脑补出一整集悬疑剧的剧情。
“谁是陆崧泽的家属。”急诊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手术服的男大夫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护士,两人都站在离秦珞一米远的位置。
“我……我是他朋友。”秦珞不敢冒认家属。
“病人后背的伤口很深,伤及肺部……经过抢救,情况已经稳定,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不过需要留院观察一阵……”大夫说得断断续续,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听起来有些奇怪,额头上似乎还不断在外冒冷汗。
秦珞正纳闷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冷不防那个站得稍远些的男护士目光突然跃过她,朝不远处突然开腔,声音里不乏紧张:“在……在这,就是她!”
身后的脚步声极快地逼近,秦珞扭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齐大历?
她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见齐大历铁面无私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证件:“睿城刑警,现在怀疑你和一起蓄意谋杀案有关,跟我走一趟!”
同来的还有余明喆和李达,三人在她对面呈三角队形分布,似乎随时准备拔枪。
等等,一旁地上那台,该不会是……妖兽检测仪吧?
各地妖兽频出,特别调查小组早就和医院打了招呼,一旦发现伤情可疑,或者活像是经历了行尸走肉、生化危机的病人,什么也不用脑补,立马联系警方就是了。
至于妖兽不妖兽的,医院方面应该还不知情。
从这两个医护人员的紧张程度来看,齐大历跟他们说的很可能是“有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混进了医院,请务必注意安全”一类的话。
“我说齐……齐警官,”秦珞瞄了一眼那张被他放在钱包里的警员证,一句“齐队”差点叫漏嘴,“我现在是在作为嫌疑人被传唤吗,那……我涉嫌蓄意谋杀的是谁,可否告知一下?”
齐大历上下打量她,莫名觉得这小姑娘长得特眼熟。
干了这么多年刑侦,他粗心归粗心,暴躁归暴躁,认人的能耐还是有的。
眼熟到这份上,怎么着也应该是个每天都会见着的人,可他从楼下早餐店三十多岁的老板娘到小区门卫十八岁的小女儿挨个儿回忆了一遍,居然无比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齐队,没亮……”一旁的李达似乎长舒口气。
齐大历瞥了两眼那毫无动静的检测仪,看向秦珞的目光才稍稍缓和了那么点。
他没答,而是朝秦珞反问:“陆崧泽,是你什么人?”
秦珞眼皮也不眨:“朋友。”
朋友个鬼。
想起虚无空间里那个鬼使神差的吻,她老脸一热,心脏不由自主就漏跳了一拍,血飞快地朝耳尖涌去,在那里凝成一点可疑的红。
齐大历把她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神说不出是疑惑,还是老司机般的了然于胸。
一开口,却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表情:“什么朋友会三更半夜跑荒郊野岭去?跟我回警局,好好说清楚。”
……这下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秦珞太阳穴开始突突的疼。
首先说不清的,是自己的身份。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不受控制地变回一只猫的样子,更不知道世上究竟还有没有“秦珞”这个人。
要是有,为什么齐大历、余明喆和李达,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其次说不清的,是陆崧泽受伤的经过。
在意识空间被妖兽刺伤这类没凭没据的话,警方不会轻易采信。
而且,在没和陆崧泽对口供的情况下贸然开口,未免太冒险,天知道陆崧泽醒过来之后单独接受询问,给出的理由会不会和她说的天差地远。
秦珞觉得自己一个奉公守法的小青年,已经深深掉进了沟里。
还是条马里亚纳那么深的,自带攀岩索都爬不上来的泥沟……
半小时后,睿城警局。
负责询问秦珞的,是余明喆和李达。
“你叫什么名字?”李达严肃认真。
“秦珞。”
“年龄?”
“22。”
“职业?”
“暂时……无业。”
“家庭住址?”
“景园区美颐家园B栋2单元1503。”
时隔半个多月,秦珞拿不准出租屋里还有没有自己住过的痕迹。
不过警方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兴师动众去调查——自己要是被当成了重点嫌疑人,就不会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而是会被拎进审讯室接受正儿八经的审讯。
“你和陆教授为什么去明松孤儿院,他是怎么受伤的?”李达刷刷登记了几句,然后直切重点。
“说你不知道。”一个小屁孩似的声音在秦珞耳边响起。
是2921。
秦珞一怔,勉强掩饰住内心的异样,没让对面二人看出端倪:“我不知道。”
“不知道?”李达的嗓音略略往上提了提。
“嗯,”秦珞点头,“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孤儿院的,等我有意识的时候,陆教授已经昏倒在地上了,我看他流了那么多血,怕他有事,就急急忙忙把他送去了医院……”
“你这糊弄人的答案,简直比教科书还标准。”2921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废话,这么多年审讯技巧和犯罪心理研究是白学的吗?
秦珞心里很沮丧。
说谎实在不是她一个根正苗红小刑警该干的事。
李达拿着笔愣了一下,一时有点没主意。
到底是个新手,一旁的老刑警余明喆就比他有经验得多:“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方不方便跟我们说说?”
“不是很方便……”秦珞内心是拒绝的。
她有印象的最后一件事,是以一只猫的形态被陆崧泽抱上了车。
再这么问下去,迟早要穿帮。
“再坚持一分钟……”2921小声道。
秦珞不明白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桌对面的余明喆和李达,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对了。
两人一开始并没把秦珞当成首要怀疑对象——如果她真是恶意致陆崧泽重伤,又怎把人送进医院,寸步不挪地急诊室外头守着?
这明显说不通。
陆崧泽受伤的原因尚且不明,究竟是被害还是意外,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而秦珞不甚明朗的态度,让整件事古怪了不少。
就在余明喆忍不住要再开口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叩响了。
叩门的是一个有点面生的值班民警:“余哥,陆教授来局里了。”
余明喆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伤成那样,居然跑警局来了?
“陆教授来局里了,”值班民警重复了一遍,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毛病,“正往这儿赶呢。”
“行了,你的冰山救兵到了,我先撤了。”2921说完,彻底销声匿迹。
陆崧泽进来的时候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仍然苍白,显得很疲惫,目光却极其专注,瞳孔的颜色像是比外头的夜色还要深。
“陆教授,这位是你的……”齐大历瞟了一眼秦珞。
“这是我的助理。”陆崧泽言简意赅。
“哦,助理,”齐大历点了点头,再度瞥向秦珞,那眼神意味不明,“小姑娘,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无业吗?”
“她救了我,我给她一份工作有什么不合适吗?”陆崧泽线条明晰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合适,当然合适……”齐大历似笑非笑,“不过,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助理了吗?”
“罗戎哲的实习期下周结束。”陆崧泽答。
齐大历听得愣了一下:“你要开了他?”
“齐队长觉得我应该把人留下?”陆崧泽反问。
齐大历干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哪管得了那么宽?”
有保密协议在,罗戎哲倒也不至于离开凯斯,最多只是不继续当陆崧泽的助理罢了,不然警方还真要留意他的动向,以防他把妖兽的事泄露出去。
陆崧泽目光转向秦珞:“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能在受刺激。有什么事问我,让她先去休息,明天我再带她过来做笔录。”
齐大历朝一旁的李达扬了扬手,李达会意,把秦珞带离这里,领进了等候室。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陆教授出来你就可以走了。”李达倒了杯温水,递给她道。
秦珞接过水喝了一口,暖暖的感觉沿着咽喉直达胃里,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似乎也不知不觉落了地。
可仔细一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沈觉明明已经死了,死于十五年前的那起“食物中毒案”,自己每年都会去城北墓园看他。
难道他早就死而复生,成了一只妖兽?
联想起自己变成猫的经历,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秦珞的脑海里划过,之前的细枝末节顿时都如齿轮般严丝合缝地拼合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冰冷窜上了脊背,让她头皮一阵发麻——所谓妖兽,其实就是已经过世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