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深蓝刺绣棒球衫,脚上是一双和明黄的球鞋,浑身透着有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拗劲。
“你身高一米七?”齐大历打量了他两眼。
“是啊。”孙乐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巧了,凶手也是一米七,”齐大历眯起眼睛盯着他,“你刚说凶手就是你和他中的一个?简旭扬一米八七,你知不知道?”
孙乐明显慌了一下,不过这慌乱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
“我刚那是说着玩的。”他勉强解释。
“你有没有拿那些用来威胁简旭扬的照片,威胁过唐雅馥?”齐大历又问。
“没……没有。”孙乐结巴。
话刚说完,门就被轻叩了两下,物证可的女警谭茵拿着一个合页夹推门进来,凑在齐大历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边说边抬眼看孙乐。
孙乐被她打量得动了动眉毛。
齐大历点点头,拿起那个合页夹:“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有新线索了?”孙乐似乎比警方更关注这起案子的进展。
齐大历粗眉下的一双眼睛无比深邃,眼皮深得像是用刀一点点刻出来的。
他站起身,一脸严肃道:“暂停审讯,老余,你跟我去一趟物证科。”
新找出的线索,是在案发现场附近一个旧水槽的下水管道里发现的。
水槽是水泥浇筑的,物证科好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把它切割开,取出了里头那根PVC材质的老旧水管。
水管污渍斑斑,整体呈脏黄,一侧黏有不少黑褐色的物体,另一侧有几缕湿漉漉的长发。
谭茵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其中一根,根部的毛囊清晰可见,在灯光下呈半透明的胶状。
头发的毛干部分是没有DNA的,唯一有DNA的是毛囊。
物证科里鬼使神差的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谭茵把那些头发一一装进物证袋之后,齐大历才开始问:“够做DNA鉴定吗?”
“应该够,”谭茵点头,拿起笔填了张单子,将物证袋和单子一起递到了李达手里,“把这些拿去给吴法医。”
DNA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这是死者唐雅馥的头发,发丝上还带有微量的血迹,也属于唐雅馥。
“看来凶器上的血迹不全是被雨冲走的,凶手杀人之后,应该用水龙头清洗过他砸人用的石头,他把水龙头上的指纹抹掉了,却没冲走水槽里的东西,所以才会留下线索。”齐大历分析。
这些线索之所以会被警方找到,是因为水槽里有呕吐物,呕吐物含大量蛋白质,吸引了不少蚂蚁。
李达再次去案发现场搜证的时候,眼尖发现了这些蚂蚁,用试剂在水槽里一检验,居然验出了血迹。
“水管里发现的大量呕吐物,从细菌繁殖的程度看,应该是案发当晚留下的,里头有孙乐的DNA。”谭茵补充了一句。
五分钟后,审讯室里。
“孙乐,你知不知道案发现场附近有个水龙头?”齐大历严肃发问。
“……不知道。”孙乐一脸懵逼。
“那个水龙头下的水槽里,找到了死者的血迹和头发。
除了头发,还有不少含有酒精的呕吐物,从呕吐物里提取到的DNA和你的完全相符。
水龙头平时没什么人用,水槽有雨棚遮着,就是一连下了好几天雨,里头的东西也一点都没被冲走,可以说保留得完完整整。”齐大历拿着笔,一脸严肃,“孙乐,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不可能……”孙乐这才彻底慌了,“我没杀人,你们这是伪造证据!”
“伪造证据?我们能弄到你胃里的呕吐物,放进案发现场的水槽?”齐大历的眼神沉得吓人,“案发当晚你有没有进过那个小区?我警告你,谎报案情、影响行政执法机关依法办案是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的,你小子想清楚再说!”
孙乐着实被吓着了。
他虽然社会经验不怎么丰富,但也清楚在审讯室里,警方是不可能胡说八道的,
可自己的呕吐物,怎么会和唐雅馥的血迹和头发出现在一起?
孙乐仔细一想,头皮忍不住发麻。
他在暗网浏览了不少血腥暴力的内容,可那的确是为了分析昆汀暴力美学,为了写一篇叫人看了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喊上一声“牛逼”的论文。
难道自己喝醉了酒,鬼使神差地把在暗网看到的“方法”,用在了唐雅馥身上?
不,这不可能!
“我……我是进过那个小区,可我不是凶手。唐雅馥练了五年跆拳道,在KTV的时候我发酒疯想亲她,被她一把推开,防的死死的,不怕你们笑话,我真打不过她!”孙乐连忙解释。
齐大历板起脸:“小子,我告诉你,那个水槽上有你的指纹,而且大部分呕吐物都覆盖在了血迹上,说明呕吐发生在清洗物证之后。你吐在里头的时候,唐雅馥已经被那块石头砸死了,案发之后你就在附近!
当晚,简旭扬在唐雅馥住的小区外看到你的时间是11:35,你回宿舍是凌晨12点,正好是熄灯的时候,这些都得到了人证的证实。
从案发地,到你住的那栋宿舍楼,以正常速度步行要20分钟,爬楼进宿舍要多算5分钟,不管你是喝醉了酒走路撞撞跌跌,还是脚底生风快成了凌波微步,你离开案发地的时间都只可能在11:35到11:40之间,这和凶案发生的时间,完全吻合。
你要么看到了凶手、目睹了凶案的发生。要么,你就是凶手!”
孙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你……你说的人证是简旭扬?那么晚了,他……他也喝了酒,他怎么可能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人证当然不止简旭扬一个。”齐大历冷冷打断他的话。
另一名证人是马路对面小超市的老板娘,孙乐进小区的时候,她正在关店里的卷闸门。
她刚关上卷闸门就接到了老公打来的电话,通话记录清清楚楚地显示,这通电话是在十一点三十五分接起的,这比简旭扬提供给警方的时间更确切。
案件调查到这,凶器、物证、人证……完整的证据链已经浮出水面。
“我……我不信,我没杀人,你们怎么可能有人证?”孙乐不停地摇着头,说是面如死灰也不为过,绝望中又带有深深的愤怒,“你们这是诬陷,信不信我找律师告死你们!”
齐大历险些被他气笑:“我陷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孙乐说得理所当然,“你们抓不到人,想赶紧把案子结了,所以才冤枉好人!”
“你倒是说说,你这个‘好人’案发时间段在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是几点零几分呕吐在那个水泥槽里的,离开小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这期间有没有见到过死者唐雅馥?”余明喆接连发问。
这些问题,早在第一次询问的时候就他就问过孙乐,当时孙乐给出的全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哪怕是个外行,也能看出这小子一定是刻意隐瞒什么。
孙乐嘴唇抽搐了一下:“我……我喝断片了……”
“你说什么?”余明喆手里的笔微顿了一下。
“我喝断片了,”孙乐结结巴巴,“我……我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只记得去过唐雅馥住的小区,至于见没见过她,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齐大历两只手手指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前倾:“你承不承认自己在喝醉酒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有可能做出杀人的举动?”
人在彻底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孙乐怎么也不肯点头:“我不是说了吗,唐雅馥练过跆拳道,个子比我还高,我打不过她……”
“你打从开学起就一直追求唐雅馥,还强吻过她,现在她死了,你就是这种态度?”这是齐大历对这小子最看不惯的地方。
老齐虽然是条单身狗,但年轻的时候也有小姑娘瞎了眼跟过他。
扪心自问,别说是女朋友,就是普通女性朋友出了事,他也绝不会是这种态度。
相比之下,简旭扬的紧张、愧疚和情绪崩溃,就显得合乎情理得多。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孙乐深吸一口气,“我总觉得唐雅馥其实还没死……”
齐大历额角跳起一根青筋。
一旁的余明喆看出老齐暴脾气来了想揍人,连忙拿起面前的记录本:“老齐,差不多了,要不先把这小子关回去,明天再接着审?”
一墙之隔的地方,秦珞静静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眉。
这个叫孙乐的人,不管是言行举止就是面部表情,都和她料想中的凶手有一定的差距——就好比动物园丢了一匹狼,找回来的却是一条像极了狼的哈士奇,这根本不是同一个物种。
要说孙乐心理素质奇高,不可能在齐大历三言两语的施压下害怕成这副模样。
要说孙乐心理素质低下,更不可能在之前的询问中那么若无其事……
这其中存在诸多矛盾点。
在秦珞看来,最大的矛盾点无疑是现场没有拖拽痕迹,尸体上也没有反抗伤。
孙乐这个喝得醉醺醺的人,怎么可能把杀人完成得这么干净利索,一击毙命?
即便他真拿那些照片要挟过唐雅馥,唐雅馥也不太可能心不设防,更不可能在他搬起那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的时候,毫无反应……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经历过什么,凶手杀她的动机又会是什么?
这真的只是一场激情杀人事件吗?
虽然有了关键性的线索和完整的证据链,但还缺失不少细枝末节。
就如一幅被拼了一半的拼图,图上大片的蔚蓝已经一点点地拼凑完整,却依旧辨认不出那到底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是被倒过来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