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妖兽是受害者,不如说他们其实是人类的噬罪者,仿佛水族箱里的清道夫,生来就要负责把鱼类排放的污染物吞吃分解。
整个虚拟世界是一个如水族箱般的生态系统,各司其职,看似光明美好,实则拥有一颗漆黑到极致的内核。
陆崧泽说得对,这一切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唐达瑞一周前因涉嫌猥亵,被警方逮捕,现在已经在拘留。”陆崧泽在她耳边响起。
秦珞略略回过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和这件事……”
“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陆崧泽道。
秦珞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为唐雅馥高兴?
不,当然不该高兴,属于唐达瑞的惩罚虽然来了但来得太迟。
唐雅馥本不该经历那些,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一个受害者。
可人工智能和人类究竟应不应该被视作同类,放在同样的价值观里探讨?
正如被如果这世界出现了克隆人,克隆人到底能否享有和普通人类一样的待遇?还是说他们生来就该低人一等,因为人类是他们的造物主?
当科学有悖于人伦道德的时候,究竟谁才应该让步?
秦珞脑海里塞满了她从没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有些事已经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已发生和未发生。
现实是,这种荒谬的事情已经真真实实发生在了虚拟世界里,毫无疑问,当这些人工智能统统觉醒的时候,真实的人类将处境堪忧。
秦珞可以想象,如果妖兽导致这里的人类加速死亡,如果系统无法再承载那些更新量……一切都会崩溃。
到时Venus或许会不复存在,又或许会成为这个虚拟世界的绝对统治者,而这个地方会变成人工智能这种无实体生物天堂。
沉睡中的人类,“死亡”后无法再在系统里“重生”,一旦大脑正式接受这种信号,身体就会相应地做出反应,从脑死亡到生命迹象停止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哪怕在冷冻休眠仓里那也十分短暂……
连多年前那场席卷全球的恐怖太阳风暴都没能彻底摧毁的人类,到头来一时念起,毁灭了自己。
秦珞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
“如果把虚拟世界的事告诉所有人,会有什么改变吗?”她问。
陆崧泽沉默了一下:“他们会争先恐后想离开系统,在现实世界里醒过来,不过这不现实,移民飞船里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供所有幸存者活下去。”
秦珞点点头。
设身处地想想,换做是她,她也会想要离开这个系统。
可陆崧泽在这里,她哪也不行去,世界真真假假不重要,只要他是真的,就够了。
“如果拒绝让所有人在现实里醒过来,又会发生什么?”秦珞开始设想所有可能的后果。
而陆崧泽早已经把所有可能的后果都运算了出来:“会奋起反抗,然后失败,或者及时行乐不问世事,最后走向灭亡。”
当一切都已经不是真的,当另一种生物已经完全凌驾于人类之上……一切就彻底失去意义了。
正如一个人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而且周围的人也都即将死去,希望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没法抹去的绝望。
绝望笼罩整个世界,会带来什么?
秦珞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没有“未来”,所以“现在”也很快会崩坏,不需要任何外界的诱因,内部的自我毁灭就已经足够可怕了……
“这些人工智能,也就是妖兽,如果死去还会继续存在吗?”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
“会。人工智能和人类不同,不需要依靠系统就能自我再生。”陆崧泽答。
果然……
秦珞闭了闭眼,片刻之后,睁开眼睛苦笑起来:“所以我们卡在了一个没法破解的死局里?既没法停止系统,又没法关闭这些人工智能?”
“系统已经停止了。”陆崧泽道,“我破坏了它的电路,不过当初为了保证航行的顺利,设计团队给飞船加了一项自我修复功能,还制造出了一套备用系统,Venus在自我修复,如果修复不成功,备用系统会被启动。”
“你……破坏了它的电路?”
“是。”
“自我修复需要多长时间?”
“在这个世界里,大约三年。”
“你已经来了多久了?”
“两个多月。”
“可所有人都觉得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了……”
“那是他们的记忆参数,记忆参数可以调整。”
秦珞沉默了一下:“所以……他们都不记得我,是因为记忆参数被篡改过?”
陆崧泽点点头:“Venus和我一样,也一直在找你这个一号管理员,它发现了你身上的不对劲,想强行把你删除。”
“你救了我?”秦珞问。
“算是吧。”陆崧泽答得有些苦涩。
不,他似乎听见有个声音在说,自己没能救得了她,她早就已经死了。
可在这里她还活着。
陆崧泽自认是个极度理性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秦珞也已经没有了实体,他或许不会对那些同样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也就是妖兽,产生同情。
也许最终所有人都不会再有躯体,也许最终被飞船载往移民星球的,会是无数具已在冷冻休眠里死去的尸体,和他们依旧活跃在虚拟世界里的意识……
还有漫长的时间才能到达,谁又能准确预测出结果?
秦珞慢慢和他想到了一起,她莫名有点释然。
如果她还是那个女科学家,那个Venus的制造者、虚拟世界的初创者,可能会用截然不同的心态来面对这些。
可现在她是个死而复生的刑警,不再具备之前的专业知识。
一个刑警该怎么拯救世界?大概只能通过自己微薄的力量,勉强维持住这个世界的秩序吧。
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把所有该抓的人抓进监狱,这是她现在的价值。
站在目前这个微妙的平衡点上,做其他未可知的事就如在掷硬币,把一切变好和把一切变坏的概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那是一种豪赌。
车很快就开回了湖岸世景,停在了地下车库。
秦珞在恍然里顿了顿,用几秒的时间把思绪拉回现实,打开了车门。
四周的一切都很熟悉,虽然明知是假。
“不知道罗戎哲有没有做饭?”她轻声问。
“做了,”陆崧泽点头,捏了下她的脸颊,指尖微微凉,“都是你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