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历从快被活活气死,转为要被生生气笑。
他咬起牙关,连声调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八度:“你还挺有道理?”
“我本来就没错,我不贪财,不受贿,还能帮警局抓到潜在的暴力犯罪分子,我有什么错,你说说看,我有什么错?”李达理直气壮。
“还你™有什么错?没错那你说说老牛怎么会死,老牛他也是妖兽吗?”听他这么一扯,齐大历肺都快炸了。
李达怔住,嘴唇咬得泛青,好一会儿才又出声:“我……我跟他说了,只要他和我一起好好干,就能立功,能升职,能让所有人看得起,他不听我的,那就只有让他死了……”
“放屁,你™还想立功,还想升职,还想让所有人都看得起?你这样的人以后万一当上队长、副队长,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齐大历恼火之余简直细思极恐。
到时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看着这王八羔子“屡立奇功”一升再升,还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而事实上有这么个毒瘤在,不管警队有什么行动,妖兽都能提前一步收到风声,特别调查小组将会彻彻底底成为一个连屁都不如的笑话!
齐大历捏紧拳头胸口一起一伏,声音冷过比隆冬腊月伫立在寒风里生锈的铁门:“李达,你自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警察!”
“我本来就不是警察的料!”李达暴跳如雷,“你以为我想念警校吗?我一看血就晕,我一拿枪就抖!”
“那你考什么警校!”齐大历眼里一下就冒出了血丝。
这种说法比侮辱他的人格还要让他气愤。
“我爷爷是警察,我爸是警察……你以为我有得选?我从楼梯上故意跳下去都没能摔断腿,只能被逼着去考警校你知不知道?”李达彻底爆发,整个身子开始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情绪的彻底失控。
“要不是我妈怀上了我,要死要活要我爸负责,逼着他离开干了八年的禁毒大队去当个普通警察,他也不会一辈子都只是个中队长。要不是怀了我,我妈也不会非要跟他结婚……她当初多有前途,生了我就得了月子病只能辞职了,她说她和我爸一辈子都毁我身上了!”
“你™放屁!你帮妖兽杀人,是你爸妈拿刀逼着你帮的?”齐大历愤怒得离奇。
这也能扯到一起?
李达迎着风喊得声嘶力竭:“是,没人拿到逼着我,可我不这么干,哪一天才能出头?谁都知道我不是当警察的料,你们比我自己还清楚!
我爸妈就因为弄出了我这个‘爱情结晶’,互相绑着过了几十年,要事业没事业,要感情也没感情……
别人还都夸他们呢,夸他们日子过得真是舒服,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辈子一塌糊涂,失败透顶,已经没有回头了,唯一的希望就只剩我这么个儿子了……我不出人头地,我能被活活逼疯你知道吗?”
“那你也不能杀人!”齐大历完全没法同意这种荒谬的说法,这一刻他和李达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达绝望地看了他一眼,那些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出的眼泪,一颗颗滚落出眼眶:“你不懂,不管我做什么都好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罩住了,我想在天上飞,可™有人把我翅膀上的毛全拔了,把我扔水里,逼我做一条鱼……这张网我钻不出去,我钻了二十几年也没能钻出去,我™什么都没法自己做主,我受够了,我真活够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很轻,带着抽泣,轻成了一片在风里飘荡的羽毛。
齐大历竭力压制住暴怒的情绪:“你先给我下来!”
李达的脸哪怕在夕照里也没有一丝血色:“我是对不住牛哥,我也对不住警队。我就不该被生下来,我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我去死总行了吧?”
他那件满是汗臭味的衣服,被风吹得飘啊摇,齐大历好像真就看到了一只鸟的影子……
可那也只是影子而已。
李达说完闭紧了眼,纵身要往下跳。
“喵——”秦珞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叫声。
与其说是尖叫,不如说是咆哮。
她浑身炸毛,像极了一只雪白的老虎幼崽。
这突如其来的打岔,把李达吓了一大跳,以至于他有那么零点一秒的愣神,早已经失去重心的身体在栏杆边缘轻晃了一下,离纵身只有短短的一瞬。
也就是在这一瞬,齐大历猛然抬起了手。
围栏外两个到达指定位置的特警,在最后一刻把正要往外跳的李达重重扑倒在了天台上,李达的脸当即被粗糙的水泥地面刮出了数道血痕。
他发疯似的嚎叫起来,叫声大得刺痛了秦珞的耳朵。
一直做着救援准备的医生赶上了来,一针镇定剂扎了下去,世界才终于清净了。
齐大历回过头,视线先是落在了秦珞身上,接着又落到了陆崧泽身上。
秦珞看出他整个人有点愣神,是那种刚被人从噩梦里拽出来的愣神——不是妖魔鬼怪张牙舞爪的噩梦,比那要晦涩阴沉得多。
有时候,现实往往比噩梦还要磨人。
龙生龙凤生凤本来是好事,而龙限制自己的孩子只能是龙,不能在天上飞,也不能在地上走,一辈子只能在水里游,那就成了一种莫大的悲哀……
可悲哀和不幸,终究不能成为触犯法律的通行证。
任何东西都不能。
齐大历默默掏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陆崧泽。
陆崧泽淡淡摇头,他从不抽烟。
齐大历把两支都塞进自己嘴里,掏出火机一齐点燃了。
风很大,烟烧得很快,他手指分别在两节烟头上弹了弹,长长两段灰白的烟灰滚落,还没接触地面就已经被风吹得四散……
特警把李达带了下去,人员很快尽数撤离。
这场事故,以零伤亡收场,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秦珞看着脚是下如画的车水马龙、如林的高楼大厦,肺里和眼里一样的空荡,也不知是烫还是凉。
她隐约听见齐大历下楼之前低声朝空气说了一句什么,那语气沉甸甸像是一片积雨云,很快就被夜风吹散。
“老牛,案子总算破了。
是我这个当头儿的,没把李达那小子教好,老牛,我和警队,对不住你……”
……
……
睿城的深秋很冷,不在睿城,很难感受到这种冷。
几场大雨过后,秋天的寒意初见端倪,室内明明开着空调,可那些热气好像总是疲倦无力,不足以抵消空气中的阴沉。
秦珞默默趴窗台上发呆。
陆崧泽发现她喜欢坐在这个位置往外看之后,就把她的小窝挪了过来,担心她老坐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面上会着凉。
已经七点半了,天还是微微亮着。
白昼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迈着老寒腿在瑟瑟秋风里缓步向前,每一秒都走动得格外吃力,不管是不是在过红绿灯闪烁的马路,都让人很想帮他一把……
格外漫长的白天,意味着格外漫长的清醒。
清醒得太久以至于让人疲乏,所以每到六七点,整个城市就主动开始向黑夜迈进,一条条街道先后亮起霓虹灯,好像这样就能让过往行人把在工作中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彻底放松,搓搓手、跺跺脚,平静地迎接深秋夜里的瑟瑟秋风……
在这种迫切的渴求里,黑暗降临了。
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在秦珞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她在窗台上打了个盹,刚爬起身,脑袋就被揉了一下。
“还在想李达的事?”陆崧泽语气低沉如大提琴音。
那些干枯的、缱绻的情绪,浸润在他的温柔的话音里,一点点舒展了,柔软了,渐渐化成了心底的粼粼波光。
“喵呜……”秦珞轻声回应。
怎么可能不想?
她无法设身处地感受,却也大略明白,做孩子最痛苦失败的一面,莫过于既厌恶父母设计的人生,又不敢朝自己想去的方向进发,生怕辜负了父母沉甸甸的期望。
可人终究有选择的权力,至少在牛昊和唐雅馥死在妖兽手里的时候,李达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只是他说服自己,把错当成了对,把黑当成了白。
“李达已经交代了,牛昊刚离开警局就已经被妖兽控制,不属于自杀。
牛昊离开前想方设法留下了几条线索,事后都被李达抹除。
虽然事情存在一定的争议,但有关部门最后认为这是一起因公殉职事件,他的家属已经拿到抚恤金和补助金了。”陆崧泽道。
秦珞点了点头。
自杀和因公殉职,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
牛昊离开前,大抵根本不知道1001y有操控人心的本事,那时应该已经有妖兽组织的人潜入了牛昊家,随时可能杀掉他的妻子和孩子。
所以他基本别无选择,只能在留下指向性证据后带走物证,单枪匹马面对1001y以及李达这个叛徒,最后不幸遇难……
秦珞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说不上疼,也说不上沉,可就是很难受。
陆崧泽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前爪,他身上那种好闻的薄荷气味,在鼻尖她萦绕。
她在这种气息里闭上眼睛,脑海里千头万绪像是缠着一团乱麻,片刻之后,心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
生而为人的时候,她从不曾体会过,变成了一只猫,反而渐渐明白了“家”这个字的含义——大抵就是,冷空气袭来的时候,会有人在她心尖上悄悄盖一床暖融融的小毯。
所以,不管天有多寒地有多冻,她都不会再有那种像是某颗牙齿崩了一小块,一张口就满嘴森冷透风的,直直渗进骨髓的生涩……
陆崧泽的怀抱,就是那床小毯。
有些温暖,如果一辈子都没感受过也就罢了,感受一次,就足够让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