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屯路在市郊,以秦珞对何筠的了解,她不觉得何筠会无缘无故跑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要么是遭人绑架,要么跟自己一样,是被匿名报警电话给引过去的……
刑侦大队很快查到了何筠的车辆行驶轨迹。
凌晨五点,这辆白色大众沿绕城高速行驶了12.8里,右转进入林屯路,直线行驶了不到五分钟就在交通摄像头里失去了踪迹。
“怎么偏那段路的摄像头就都是坏的?”齐大历眉头皱得能夹死至少两只蚊子。
“……不排除被凶手故意破坏的可能。”李达弱弱说了一句。
“废话,这不明摆着吗?”齐大历看傻子似的看了李达一眼,是个人就看得出他火大,比任何时候都火大,“不是叫你去定位车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达一见齐大历脑门直蹿火的样子就心理压力贼大,没人教过他在这种时候该怎么跟这位暴躁的头头相处。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说起话来有点结巴:“齐……齐队你手机忘外头办公桌上了,好像有一通未接来电,我是来送手机的……”
说着,战战兢兢把手机递了过去。
齐大历没好气地接过,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二话不说就按了回拨,粗声道:“喂?”
“通讯记录显示何筠在失踪前接过一通网络电话,通话时长为15秒。”陆崧泽开门见山,一点也没绕弯子。
这声音太冷静,冷静得让齐大历莫名恼火:“我说陆教授,你是怎么查到何筠的通讯记录的?”
陆崧泽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五分钟内,电话的内容会以音频形式发送到你的工作邮箱。那是一通伪造的报警电话,说在林屯路发现了走失儿童,凶手就是这么把何筠引过去的。我实验室的无人机在林屯路附近的林场找到了何筠的白色大众,车已经被烧毁了。”
他像只精准的筛子,总能径直忽略掉齐大历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和冷静的陆崧泽相比,齐大历简直就是一串随时会爆的炮仗,火冒三丈地重复了一遍:“陆教授,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有义务知道你是怎么获取到这些加密信息的!”
也怪不得他情绪激动,个人通话记录属于隐私,要是走正规流程根本没这么容易拿到,更别提通话内容这种隐私中的隐私了。
陆崧泽走在了他的前头,就意味着走在了所有警务人员的前头。
这样的人,如果真和妖兽有瓜葛,简直就是一颗近在眼前的地雷!
“工信部近期开展了一项整改行动。”陆崧泽答。
这话叫齐大历满头雾水:“所以呢?”
陆崧泽语气平静,语速却比平时快了许多。
“这次的整改行动,主要针对网上的恶意呼叫软件,负责整改的技术人员里有我的学生,何筠的通话记录和内容,是他通过破解违规拨号软件查到的,不算违规。
通过软件冒充报警电话,把警员骗到指定地点行凶,足以见得凶手早有预谋。从犯罪熟练程度来看,很可能跟你们一直在追查的妖兽组织有关。
另外,现场血迹虽多但都是静脉血,没有检测到动脉血,伤者有可能还活着……”
齐大历的心思全在最后这句“伤者有可能还活着”上。
他深吸一口气:“你的无人机有发现更多线索吗?”
“没有。”陆崧泽的回答再简短不过。
齐大历胸口起伏了一下,默默点头:“要是有线索,尽快联系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妖兽组织从没留过活口,何筠会活着吗?
齐大历很没把握。
明知道希望渺茫得大海捞针,可他还是相信事情一定能有转机……
睿城警方出动了所有能出动的警力,沿林屯路寻找何筠的下落。
秦珞被装了那劳什子的智能芯片,只能待在以陆崧泽为圆心的半径一百米范围内,基本上是告别找人的事了。
可她也没闲在家,而是和陆崧泽一起来到了警局。
齐大历早就带队出去了,薛有为留在了局里。
这回薛有为没客套,和陆崧泽打了个招呼就开门见山:“陆教授,你对这起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有一些疑点需要验证,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些类似案件的卷宗?”陆崧泽问。
“这个当然可以,”薛有为很快就叫人搬来一个大纸箱,那张国字脸乍一看很精神,仔细一瞧却处处透露出疲倦,“半年内,东省所有遇害警察的案卷都在这儿了。陆教授,你怀疑这次的案子,和之前的有联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
“之前我们也有过这种推测,不过从没找到过任何支持推测的依据。所以……我们只能认为这一系列案件虽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但妖兽在选择受害者这一点上,具备一定的任意性、随机性。”
陆崧泽对薛有为的说法不置可否:“据我观察,半年内东省的被害警员存在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特别调查小组的警员。”
最长的进组已经半年,最短的进组不到一月。
不止睿城特别调查小组,全省各个市区的特别调查小组,也都陆续有警员被害。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本本沉默的卷宗。
卷宗里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他们曾经是怎样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又是怎样在这个世界逝去的……
薛有为那张略有皱纹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哀切的痕迹。
他和陆崧泽在某种程度上高度相似。
不同的是,陆崧泽的面无表情并不是在掩饰什么,而是因为内心本就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而薛有为的喜怒哀乐从不溢于言表,是因为几十年的办案生涯已经让他戴上了一副坚硬的面具,灰白的眉毛、细长的眼角加深了他整个人的老成,那双眼睛似乎有穿透人心的能力,只是绝大多数时候都微微眯着,笼罩着一股无害的和蔼。
撕开那股和蔼,才能看见里头的锐利。
对他来说,主观情绪的次要的,随时保持客观公允才是首要的。
可在发现手底下的人出事失踪之后,这种客观公允多多少少受到了冲击。
“陆教授,这些算不上什么内在联系吧?妖兽组织想要报复,专挑特别调查小组的警员下手,这不奇怪。”他说着,走到窗边点了支烟。
“如果是报复,为什么不对公安部门的高层人员下手,而针对特别调查小组的普通警员?这些被害的警员里只有三分之二参与过抓捕行动,余下三分之一从事的是文书工作,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陆崧泽继续问。
薛有为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只是单纯的报复行动,遇害的应该全是那些亲手抓捕了妖兽的那些警员,还有他这个刑警大队长,以及陆崧泽这种大有成就的科研人员。
相比从事文书工作的警员,行动组的警员更招恨。
相比行动组的警员,他和陆崧泽更招恨……
这么说来妖兽组织针对的对象似乎不对,所有行为从逻辑上似乎也说不通。
的确很奇怪。
这种奇怪的现象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妖兽欺软怕硬,要么整件事根本就不止报复这么简单……
“如果妖兽杀那些警察,不是出于报复,而是为了截断线索呢?”陆崧泽继续问。
薛有为隐约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那思绪如风中飘荡的透明蛛丝,一不留神就没了痕迹。
他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警务人员之所以会被袭击,是因为他们无意间发现了妖兽组织的机密,又或者他们掌握了一些我们尚未掌握的线索,在某种程度上对妖兽组织构成了威胁?”陆崧泽接而道。
薛有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感到脑子里无数错位的齿轮在这一瞬全被摆正了,仿佛有条机械线缓慢却有条不紊地运转了起来,承载着他的思维一点点逼近那个早该被发现的核心……
他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让他脱离这种震惊的,是那截快要烫到手指的烟头。
“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他头也不回,把烟头戳进了身后办公桌上那个空空的易拉罐里,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看向一旁的几个警员,“去,把何筠出事之前接触过什么人、调查过什么案子查清楚,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秦珞听着陆崧泽和薛有为的对话,不动声色掩盖住内心的波澜起伏。
是个人都会觉得,请陆崧泽当特别顾问简直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要不是她察觉了陆崧泽身上的异样,这一刻,他的形象在她眼里一定异常光辉伟岸让人敬仰……
直到陆崧泽跟着老刑警牛昊出了办公室,打算一起去案发现场,秦珞才回过神,快步跟上。
没走多远,她听见薛有为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惯性思维害死人……”
人一旦认定什么,就会下意识忽略掉其他种种可能,而这恰恰是干刑侦的大忌。
秦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记得自己刚进警队那会儿,薛队还没这么多白头发。
频发的特殊案件消耗了薛有为的精力,让他近半年来老得特别快,发际线上移的速度简直堪比钱塘江的退潮。
时间从来不饶人,尤其不饶一个日夜兼程呕心沥血的人……
秦珞来到停车坪的时候,个子高瘦的牛昊正卷起衣袖,打开后备箱往外拿水。
他拧开其中一瓶,把另一瓶扔给了陆崧泽:“陆教授,天气有点热,多喝点儿水。”
陆崧泽点头接过。
正值阳光明媚的午后,从秦珞的角度看去,陆崧泽的侧脸带着一种干干净净的少年气。
年龄在他身上好似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他既具备年轻人的思维,也具备中年人的沉稳。
秦珞仔细回想,这人在教授、顾问、铲屎官等几种身份之间来回转换,似乎从没有过任何刻意的改变。
可忽略掉那些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瞬间,绝大多数时候,你需要的是什么,就能在他身上找到什么,甚至连那些冷冰冰的表情和言语也总是来得严丝合缝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