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过,这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老妈吴女士显然也没想过,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直到从寄宿学校的老师口中得知了齐大历近期有内向和自闭的情况,才隐约生出了一丝后悔。
不过也已经迟了。
齐大历的自闭症持续了近两年,其实他很能体会到逄成文说的那种,好像不是活着的感觉,走在路上没人看自己一眼,也没人和自己说一句话的感觉。
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相比大步向前融入这个世界,停留在原地好像是一种更简单,也更容易的选择。
他坐在办公桌前,耳边似乎响起逄成文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不是找刺激,我是觉得,她走了,我一个人好像就不是活着了。我走在路上,一天到头了也没人看我一眼,没人跟我说一句话。我跟别人搭话,别人也不理我,那眼神从来就不往我身上瞟……
我得怎么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呢?我大晚上的醒来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就跟路边的垃圾塑料袋差不多,里头的东西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壳儿……”
感觉里头的东西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壳儿……
虽然逄成文并不是自闭症,但齐大历当时的感受和他很像。
从十岁到十二岁,对齐大历来说是很黑暗的两年,做过多少心理治疗,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他甚至不是很能肯定,自己的自闭症是不是也和那个单胺氧化酶A基因MAOA-L有关。
会不会最终变成像他老爸那样的家暴男?
会不会做出比家暴更恶劣的事,比如……杀人放火?
齐大历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光的小路上,看不清周围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
不过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和别人不大一样。
没有那么多欢声笑语、鸟语花香,没有那么多脉脉温情。
一开始他只是走得比别人慢一点,步子沉一点,渐渐地他发现他每往前走一步,就会往后滑半步,别人走的都是平地,只有他像是陷进了又滑又腻的泥泞里。
再然后,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费尽力气,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他很疑惑,不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他疑惑地打量周围的人,他们都行,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行?
那会儿自闭症和抑郁症这种东西,还不怎么为人所知,在别人眼里,齐大历这个孤僻的,不好相处的人明显就是个异类。
他们开始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打量得他有点怀疑人生。
倒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霸凌,不过不大不小的欺负总是有的,有时候是往他书里倒粉笔灰,上课的时候他一翻书就落了个一脸白,惹得哄堂大笑。
还有时候明明是在操场上体育课,却骗他说是在篮球场,看他气喘吁吁地找地方,因为迟到被体育老师罚站罚跑罚做俯卧撑,他们总能笑成一团,好像这样很有趣。
齐大历觉得自己没有走上犯罪道理这件事有点迷。
他很明确地感受到,自闭症已经把自己困在原地,无论怎么迈开步子都不能再前进半步了。
哪怕他想改变这一切,也已经无能为力。
不仅如此,他还在一点一点地倒退,像是有种力量在背后拉着,想把他拉去某个黑漆漆没有光的地方。
他慌了,甚至开始主动要求看心理医生。
他很努力地,拼尽全力地往前走,可也只能延缓一点点后退的速度而已。慢慢的,那股拉扯他的力量越来越大了,他怕了,他也累了,他挣扎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甚至开始茫然地停下,任由它控制自己的身体。
仿佛沉溺在黑暗里,日子就能好过很多。
渐渐的,他会在别人欺负的时候狠狠打回去,辱骂的时候狠狠骂回去,而不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去争执。
有几次还下了狠手,把人鼻子都打成了骨折。
这么做,其实比忍耐更容易。
而且,也更畅快啊。
周围的人也越来越恶狠狠地排斥他,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离他们越来越远,一路上挨了拳脚也忍了唾沫,突然有一天他哭着哭着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就恍然大悟了,想要回过头,朝着那个和所有人相反的反向走。
不在乎道德,不在乎底线,不在乎任何情感的路,走起来多顺畅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他,那股先前处处和他作对的阻力转眼间竟成了助力。
它像一根系在腰上的绳,牵引着他往那个他早该去的方向去,牵引着他走进一片熟悉又未知的黑暗,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原本就属于这里,他要去的从来不是什么天国,打从出生起,他的心就落在了地狱……
薛有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薛有为他爸,和齐大历他老爹是老战友,后来齐大历他老爹因公殉职了,薛有为他爸就理所当然地帮忙照顾起了老战友唯一的儿子。
薛有为虽然比齐大历大了不少,但两人算是平辈。
那会儿,薛有为觉得这熊孩子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升初暑假,齐大历放了假,他妈正巧要出去度蜜月,就把他放在了薛家。
薛有为头一次和齐大历起争执,是因为觉得这熊孩子太没礼貌,来了就来了吧,居然连人都不叫,眼神还阴恻恻的,跟全世界都欠了他钱似的。
齐大历也看不惯薛有为,觉得这家伙管得未免也太宽,连他妈都不管他,这个姓薛的凭什么管?
两人互相看不过眼,终于在几天之后爆发了一次激烈的吵架。
吵架一下就演变成了打架,齐大历打架很猛,薛有为比他年纪大,力气大,个子高,还学过警队擒拿凶犯的招式,最后狠狠把这熊孩子给制服了。
他觉得这熊孩子就是太骄纵,爹不管娘不管,才养成了怼天怼地的性子。
这个暑假,两人的交流基本是打架,因为家里不方便,所以很默契地经常在外头打,而且常常以齐大历打输告终。
每次鼻青脸肿地回来,薛家两个长辈都满腹狐疑,齐大历说是摔的,薛有为也说是摔的。
薛爸爸看出了端倪,找薛有为谈了一次话,也不知悄悄和薛有为一起制定了什么政策和方针,反正后来薛有为就再没同齐大历打过了,而是把他带到了薛爸爸朋友开的台球室里,打台球定输赢。
再后来又参加了小区举办的短跑比赛,和省里的马拉松比赛……总之就是要比出个上下高低来。
那个时候薛有为已经上高中了,上的是睿城数一数二的高校,他说他以后要当警察,专抓齐大历这种怼天怼地的小混混。
齐大历说他才不当小混混,薛有为能当警察,他凭什么不能当?
后来他上了初中,学校离薛有为的学校近,薛有为常来看他。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齐大历看这人的眼神就再没带上过敌意了。
后来青春期虽然一波三折但总算是过去了,高三那年,齐大历发愤图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总算是紧跟薛有为的步伐,考上了警校。
他的人生好像从那才算是正式开始,之前的种种似乎不过是铺垫而已。
回想往事,齐大历揉了揉眉心。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时间飞快啊,从来就不等人。
也只有揉眉心的时候,齐大历看上去才有点中年人的深沉,平时瞧着就是个顶着三十来岁皮囊的二十岁小愤青。
他拉开抽屉看了看那两张电影票,上面加大加粗的关键词,是什么缅怀青春。
他估摸着这年头缅怀青春的应该都是些中年人,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是什么爱情片恐怖片,不然很有占人女孩子便宜的嫌疑。
虽然谭茵年纪和他差不多大,早就不是什么女孩子了,不过尊重女性这种优良传统还是要发扬的。
想了想,齐大历让值班民警把其中一张电影票给谭茵送了过去。
值班民警一脸懵逼地照做了。
收到这张电影票的时候,谭茵简直要被气笑
“齐大历说什么了?”她问送票过来的值班民警。
小警员挠了挠脑袋:“没……没说什么呀。”
“行了,知道了,你去忙吧。”谭茵把票扔桌上,脸色有些不太好。
小警员讪讪点头,关门走了。
“怎么了,谭姐?”何筠八卦地凑了过来,看见桌上的电影票,假装不知情。
“还能怎么着,你们齐队约我看电影。”谭茵简短一句阐明了事实。
何筠心知不妙,齐队这个榆木疙瘩,请人看电影居然也不亲自开口,直接就这么叫值班民警把票送了过来,这叫什么意思?这算什么诚意?换她她也生气。
“那……”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想探探谭茵的口气,“谭姐你还去吗?”
“去,干嘛不去?”谭茵语气有点冷,却是理直气壮,“他还欠我一顿火锅、一顿烧烤和一顿小龙虾呢,凭什么这么容易放过他?”
何筠竖起大拇指:“谭姐宰相肚里能撑船。”
一会儿她一定得替谭姐好好教育一下齐队这个钢铁直男,不能让他这么一错再错,把送上门来的好女人给带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