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珞定住脚步,站在原地:“我没忘了你,是你已经走了,你不记得了?”
“走?”那声音早已经不复当初的稚嫩,除了只有语气还带有几分熟悉,其余都无比陌生,“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秦珞压抑住心底徐徐渗出的酸楚,唇瓣染上了些许不正常的苍白。
“沈觉,”她艰难地开口,嗓音干涩,喊出了那个回忆里的名字,“你下毒杀了孤儿院一百多号人……十五年前的十月二十七号,你就已经死了。”
有人说,在鬼怪面前最忌讳提“死”字——当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
当他们意识到的那一瞬,就是噩梦的开始。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却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死了……可我死也没想到,你会待在这么一具行尸走肉身边,当他的宠物。”
“这就是你把陆崧泽拽到这个空间来的原因?”秦珞问。
来这之后的一切都在指引她找到沈觉、找回忘掉的记忆。
要么,陆崧泽和她所在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游戏,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内容……要么,陆崧泽在这场游戏中就只是一个附属品。
真正的玩家,从一开始就是她。
她握紧了那支冰冷的手电筒:“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你的意识空间。”
只有意识空间的主体,才能控制所有怪物不伤害她,才能让她找到那个电筒、走进那段幻象、看到那张老照片……
“没错,”黑暗里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隔得太远,看不清晰,只模模糊糊能辨认出轮廓,“你什么都猜对了……你猜到了凶手,也猜出了我的身份。”
四周的一切随着他的言语消失不见,没有狭窄冗长的过道,也没有一扇接一扇紧闭的门……甚至不见了头顶的天花板和脚下的地砖。
一切就像是往上漂浮在了无垠的黑暗里,一切又像是往下深深沉入了不见亮光的深海。
这片虚无的空间里,除了秦珞和陆崧泽,就只剩下沈觉惨白的人影,和他后头那张静静伫立的木门。
门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积满了灰尘、布满了蛛网,仿佛刚被人从发霉的地下室里搬了出来,从里而外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你……可以走了,”沈觉的声音有那么点不甘心,“至于陆崧泽,他得留下。”
“这不公平,”秦珞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的陆崧泽近乎透明的瞳孔,“他连看都看不见,他不可能找得到你!”
沈觉的脸因嗤笑而变得有些扭曲,奇怪的是,哪怕是在这个时候,秦珞依旧看不清他的五官:“公平?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的事,至于他找不找得到我,那是他的事,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她紧扣陆崧泽有些冰冷的手指,长睫微颤,“我要留下来。”
“留下?”沈觉笑得愈发厉害,仿佛这是件稀奇有趣的事,“你不死心,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陆崧泽是什么样的……”
话音落下,阴郁的空间里有猛烈的风刮过。
那遮盖住整个世界的黑暗,突然如幕布般被人掀起,一切变得无比苍白。
秦珞的瞳孔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脱水般的明亮。
回过神的时候,那只和陆崧泽十指相扣的手,指间已经空空如也。
她悚然一惊,扭头看了过去。
身边的陆崧泽在这种诡异的明亮里,只剩下一个近乎透明的人形。
她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手指却毫无阻力地从那里穿了过去,没感受到任何的实体。
“和我相比,他才更像个怪物吧?”沈觉嘲讽。
秦珞的手指僵在了半空,她看着眼前的陆崧泽,努力想从他虚无的脸上找出些熟悉的痕迹。
那双灰色的瞳仁静静回望着她,平淡而温柔。
“这才是陆崧泽。他的触觉、嗅觉都是那个白痴人工智能程序模拟出来的,没了那个白痴,再被抹掉视觉和听觉,他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沈觉语气里染上了深深的得意,得意得近乎癫狂。
“时间已经到了。就是时间没到,他也永远不可能找出凶手,他输了,输给了我,输得彻彻底底!”
话音没落,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在这个偌大无边的白色空间里激起空荡的回声。
那是一只巨大的,浓黑如墨的飞虫。
它猛地陆崧泽俯冲过来,那由黑雾凝成实体的翅膀还没近前,冰冷的感觉就已经激得秦珞唇瓣发颤。
仿佛那是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的刀锋……
她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陆崧泽。
这一秒,眼前近乎透明的人形似乎凝固成了某种实体。
她掌心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胸膛的起伏,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搏动。
那双坚实的手臂,把她牢牢护在了怀里。
一道阴影倏忽落下,从陆崧泽后背的划过。
秦珞明显感到他的厚实的怀抱轻颤了一下,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世界有了三个、九个、十几个……无数个交叠,每一个里都有陆崧泽拥自己入怀的画面。
她像是站在了无数的镜子中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分不清哪是真实哪是虚假。
只有鼻尖萦绕的薄荷气味切切实实,因有血腥味的夹杂而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甘凛,像是寒冬季节能把人鼻尖冻木的风雪……
“这是怎么回事?”沈觉似乎慌了。
“你的安全协议出了问题。”陆崧泽开口,声音低沉如大提琴音。
眼睫投下的两片阴影,让他的眼窝看起来很深,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交织里显得愈发锋锐。
2921长舒一口气。
重新接入陆崧泽意识的那零点一秒,它好像听见了微妙而动听的咯噔声,像是错位的骨节被扳正,又像是松开的齿轮被拧合……
重回正轨的感觉简直天堂般美好,它受到冲击的种种核心能力一下子全被修复完成,以至于它立马就发现了那个安全协议存在的问题——时间的混乱。
真实世界、虚拟世界和意识世界,是三个相互关联却又独立的空间,时间在各个空间流逝的速度截然不同。
意识世界里的三小时,等同于虚拟世界的三年,又等同于真实世界的数十个地球年……
不同世界的时间坐标无法混为一谈,而这所谓的三小时,并没确切指向哪一个世界,这是个巨大的漏洞,也是安全协议彻底崩坏的原因。
崩坏之后,建立在安全协议上的游戏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你根本就没打算破案?”沈觉猛然明白过来。
陆崧泽深邃的眼里辨不出任何情绪:“一目了然的案子,破与不破意义相差不大。”
也不知是不是秦珞看错,他脸上似乎少了一些血色。
她下意识探头去看他后背被飞虫的翅膀划过的地方。
粘稠的血把白衬衣染成了暗红色,失血过多导致他的嘴唇局失去了颜色,近乎透明的惨白脸上,那双灰色的眸子却愈发冷凝,慑人的眸光叫人无法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