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青玉圃，比白日更添了几分诡谲。
姜羽独自一人，在枯黄的草叶间穿行。他不像其他人那般检查土壤、水源，或是寻找虫害的痕迹。他只是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浸在感知之中。
那股自青玉草根部弥漫开来的微弱阴冷之气，在夜间似乎更加活跃了一些。它像是一条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着每一株青玉草的根系，贪婪地汲取着它们的生命精华。
“不是寻常的病害，也不是普通的虫害……”姜羽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能量层面的侵蚀。
他的体质虽然让他无法积蓄魂力，但也使得他对能量的流动与变异，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他能感觉到，这股阴冷之气并非源自青玉圃本身，倒像是从更深的地底渗透上来的，带着一丝不属于这片土地的腐朽与死寂。
只是，这股气息太过微弱，也太过隐蔽，即便他能感知到，也无法准确判断其源头，更遑论找出解决之法。他空有敏锐的感知，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和知识。
这种无力感，让他心中憋闷。
接连数日，姜羽一有空便会进入青玉圃，试图更深入地探查那股诡异的阴冷气息。然而，收效甚微。家族的长老们依旧束手无策，议事大厅内的争吵与叹息从未停歇。青玉草的枯萎范围，仍在一天天扩大。
家族的财政状况已经捉襟见肘，一些平日里还能领到少量修炼资源的旁系子弟，这个月的份额直接被取消了。就连姜月，据说她用于辅助的丹药，家族也表示暂时无法供给了。为此，姜羽曾远远看到姜月从家主姜伯远的院中出来时，眼圈微红，神色中充满了失望与委屈。
“必须想办法……”姜羽心中暗道。不仅仅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他自己。
只是，从何处入手？
他思来想去，青阳县内，若论对草木药性的了解，以及处理各种疑难杂症的经验，首屈一指的便是城东的百草堂林家。
林家世代行医，家主林伯谦更是一位在青阳县颇有名望的药师，据说其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方，见识广博。
而林家，还有另一重身份——林岚的家。
林岚……
这个名字在姜羽心中轻轻一触，便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姜羽的父亲姜振海与林岚的父亲林伯谦私交甚好，两家时常往来。那时，林岚爱跟在他身后。他们一起在后山掏鸟窝，一起在小溪里摸鱼，一起在林家的药圃里认各种草药。
那段时光，纯粹而美好。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尤其是姜羽的废材体质暴露，而林岚则展现出不俗的修炼天赋和在药理上的聪慧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远。
林岚渐渐不再主动找他，见面时，眼神也从最初的亲近，变为后来的客气与疏离。
如今，林岚已是青阳县公认的才女，不仅自身修为达到了魂徒境六阶，更得其父真传，在丹药辨识与药材炮制上颇有造诣。更重要的是，数月前，她已与青阳县县尉之子李勇定下婚约。李家在青阳县势力不小，李勇本人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年方十八，已是魂徒境五阶的修为。这门亲事，在许多人看来，都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姜羽知道，他与林岚已不再同路。
但为了家族，为了青玉草，他还是决定去林家药铺碰碰运气，哪怕只是向林伯谦请教一二，或许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第二日清晨，姜羽换上一件相对整洁的旧衣，怀着一丝忐忑，朝着城东林家的“百草堂”走去。
青阳县的街道一如既往地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还未到百草堂，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姜羽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岚。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更衬得身姿窈窕，气质清丽脱俗。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用一根碧玉簪挽起，几缕青丝垂在额前，平添了几分温婉。容颜俏美的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她似乎刚从一家绸缎庄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锦盒，正准备登上一旁等候的精致马车。
那马车的车身上，刻着一个醒目的“李”字徽记。
姜羽心中一动，正想上前打个招呼，询问林伯谦是否在百草堂中。
就在这时，林岚也看到了他。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平静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淡漠。
她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或点头示意，或直接无视。今日，她竟主动迈步，朝着姜羽走了过来。
姜羽心中生出一丝错愕，还有一丝莫名的……期盼？
“姜羽。”林岚在他面前三步远处停下，声音清冷，如同初冬的寒泉，没有丝毫波澜。
“林岚。”姜羽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我……想去拜访一下林伯父，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林岚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姜羽，我们不必再这样了。”
姜羽一怔：“什么？”
“你不必再假借各种名义来找我父亲，或者……来找我。”林岚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姜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姜羽的心上。
姜羽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并非寻她。
但林岚没有给他机会。
她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姜羽，我们都长大了。过去那些……所谓的情谊，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嬉闹罢了，当不得真。如今，你我早已是云泥之别，走的路也截然不同。”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中带着一丝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告诫：“我即将嫁入李家，成为县尉府的少夫人。我的未来，与你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我希望你……自重一些，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纠缠，以免败坏我的名声，也让李家对我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你明白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切割着姜羽心中那仅存的一丝温情与念想。
“云泥之别……”
“年少无知……”
“无谓的纠缠……”
“败坏我的名声……”
姜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看着眼前这张宛若天仙却冰冷的脸庞，曾经熟悉的面容，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这就是他曾经视为知己，默默放在心底的林岚？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剑，将过往的一切情分，斩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余地。
姜羽沉默了。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林岚说的，从某种角度来看，是事实。
他如今的处境，的确配不上她。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上林岚那双清冷而坚定的眸子，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我明白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卑微的祈求，也没有不甘的质问。
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林岚似乎也未曾料到姜羽会是这般反应。她预想过他的不甘、愤怒，甚至纠缠不休。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平静地接受。
这份平静，反而让她心中莫名地一滞，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还有………心痛？
但她很快便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你能明白就好。如此，两不相扰，各自安好。”
说完，她不再看姜羽一眼，转身，姿态优雅地登上了那辆刻着“李”字徽记的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骨碌碌地驶离，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只是，那紧握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双肩代表着她真实的内心……
巷口只留下姜羽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
许久，他才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所谓的青梅竹马，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没有再去百草堂。林岚的话，已经彻底断绝了他向林家求助的念头。
他转身，朝着与林家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重，但每一步，却又异常坚定。
那份被冰封的旧谊，那份被无情切割的过往，如同沉重的枷锁，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但也正是这份冰冷与决绝，在他心中燃起了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
“云泥之别么……”姜羽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何为云，何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