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谈话带来的阴影始终不散,我连看书和睡觉都心神不宁。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真是让人异常疲倦,大半时间我都在睡觉。偶尔醒来,只觉得窗外的太阳从未掉下,透过舷窗往外看,飞过了广袤的大陆,最后达到了终点站。
明明在飞机上的还觉得疲倦,但不得不打强精神应对。
我对瑞士完全不了解,所有的一切都跟着顾持钧。
在飞机上顾持钧告诉我,没让家人来接机。他在这个机场出入多次,拉着我直奔停车场,打车回家。怎么说也是我第一次登门,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人,总是让人觉得异常紧张。
顾持钧的母亲和大哥大嫂一起住,他的兄嫂都是学者,住在大学里面。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我和顾持钧付了车资下了车,举目四望,大学的宿舍区草木繁盛,一栋栋小楼别致漂亮。
“哗”拉开铁门,他的母亲和兄嫂统统坐在院子里,顾持钧开门的一瞬间,统统回头看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压力,几乎压扁了我。
我也迅速弯了弯腰,“伯母,大哥大嫂……你们好。”
顾持钧的大哥大嫂,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约莫四十岁左右,微笑着异常和蔼。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他大哥叫顾立南,大嫂郭韵,都是苏黎世大学的教授。
中座的那位,当然就是顾持钧的母亲了,头发斑白,眼神犀利透彻。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伯母年轻时一定是位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顾家大哥大嫂露出了相似的“我们是一家人”的笑容,对我点头。顾大哥很亲切:“许真吧?欢迎。”顾大嫂则笑眯眯拉我在院子里坐下。
我坐到大哥身边,挨着顾持钧的母亲。我记得顾持钧说过,他母亲姓唐。
“伯母。”我又叫了一声,“您身体好点了吗?我知道您前些日子生病了。”
伯母点点头,从老花眼镜片后打量我一番,才道:“身体好不好,是由医疗技术决定的。”
我一愣,点头:“您说的是。”
我记得顾持钧说她今年七十五岁,但谈吐非常清晰,可见思维缜密。我扬起嘴角讨好的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带来的礼物送过去。
礼物是顾持钧选的,是跳棋。
“不知道该送您什么,听说您喜欢下棋,就买了这个。”
“谁花的钱?”
“啊……是我买的。”
伯母“嗯”了一声,从老花眼镜后看我和顾持钧一眼,“你还是学生,以后让老三花钱。”
“伯母,其实我也买不起太昂贵的礼物,”我说,“这个并不贵。”
她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打开盒盖。
顾立南问我喝咖啡还是茶,怎么能让他给我倒茶,我连忙站起来,“都可以的,我自己来吧,不麻烦大哥。”
伯母一挥手,“坐下,这种事情就应该由男人做。”
“……”我呆呆地看着她。
顾持钧坐到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妈妈是个女权主义者。”
“噢……”
伯母转头问我:“我听说你爸爸是古生物学家?”
“是的。”
“你爸爸对寒武纪大爆发是什么观点?”
我呆了呆,难道刚见到儿子的女朋友就开始考察我的古生物学水平?嘴上可一点都不敢慢,立刻说:“我爸的观点和传统观点一致,无数证据都揭示,那是一次真实的规模最为宏大的生物创新事件。我爸的专攻是古植物学,我们在那个阶段发现了各种类型的植物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多。”
“都有什么?”
我绞尽脑汁,一一作答。忽地想起十多岁时,跟爸爸出席一场学界的年会,在会上有个一本正经的女学者就用这种语气跟我爸爸讨论问题。
幸好爸爸总带我在身边,才让我有足够的知识回答男友母亲的学术问题。
伯母微微眯起眼睛,面容上不见笑意,一种调动大脑全部细胞进行思考的表情,我经常在我爸爸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你爸爸的观点有意思,很有意思。”她眼睛迸出亮光,这样说。
我猜想她应该是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忐忑不安地看向顾持钧和顾家大哥大嫂,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提示。
顾大哥离桌而起,端肃着神色道:“我还有论文,失陪。”
顾大嫂对我报以亲切的微笑,同样也站起来:“我要去一趟大学,跟唐纳德教授还有事讨论。”
而顾持钧则一脸“我很困我真的很困”的样子,甚至伸手捂住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小真你陪我妈妈,我倒时差,去睡一会儿。”说罢看向顾大嫂,“屋子收拾了没?”
“钟点工收拾了,但我以为你们要住酒店。”两人边说边往楼上走。
“回家哪有住酒店的道理。”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施施然离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一起坐的飞机,怎么他需要倒时差,我就不倒时差?
顾持钧上了二楼,趴在栏杆上遥遥对我招手,指了指靠墙的一间屋子,“我们的房间,我去睡一下。你要是累了就过来跟我一起睡。”
为什么他们一伙人看上去这么像逃跑?
没回过神,伯母也站了起来,我立刻扶住她,她对我摆摆手:“我还没这么虚弱,许真,跟我去书房。”
不需要多长时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家的那伙人逃得这么快了。
我这才知道,除了社会学家之外,顾持钧的母亲还是位科幻小说家。她和别的科幻作家不一样的是,她的科幻小说没有太多的高精尖技术,而津津乐道于创作一个完备的小说背景。
比如,她现在正在设想一个全然和地球人不一样的种族——没有性别的种族,然后开始对这个纯属虚构的种族进行社会学研究。比如如何繁衍,如何生活,星球上的地理、环境对他们是否有什么影响。
她还是完美主义者,为了设定一个无性别种族,光是设定资料,就有近二十厘米高,各种相关资料——整整一柜子。
对普通人来说,设定一个种族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但顾家一门,除了顾持钧,都是学者,她自然有条件发动全家人——这就是一家人都是学者的好处。
顾伯父去世前负责设定种族历史和发展规律,身为语言学家的顾大哥则研究这个社会中的语言问题,当法医的二女儿负责种族的生物特性,甚至还有当演员的顾持钧也会被她半夜电话叫醒,问他“在某种场合下小说的人物应该如何表现愤怒、喜悦……”等相关的问题。
现在,轮到我恰好也撞到了枪口上,她饶有兴趣地问古生物学相关问题——虽然,我实在不知道这和她的科幻小说有何关系,但也乖乖作答,如果不知道答案,就去她的藏书里翻出答案。
只要谈起科幻小说,伯母的精神比年轻人都好,目光炯炯有神,就像年轻了二十岁。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倒时差之外,一有空我就被伯母抓去讨论如何将古生物学融入一本科幻小说中。说实话,我看科幻小说不多,对科幻作家也知之甚少,伯母的科幻小说真正是一部都没看过。
抽空在网上搜了搜,才知道顾持钧的母亲是个在科幻圈大有名气的科幻女作家——八部长篇、五部短篇小说集,她的小说得过若干次科幻界的最高奖,被翻译成七八种语言。
在她的所有科幻作品中,背景都是一个叫卜哈斯的星球。这个星球上生活着一群类人生物,但却没有性别。
这群无性别的人类以聚居的模式生活,在他们十五岁后,会分化出男女性别,繁衍下一代。其中关于性的描写大胆,异常坦荡,说也奇怪,要是在别的小说里看到类似的情节描写一定无法接受,但出现伯母的作品里,完全不见色情,更像学术研究和艺术的综合体——好像在茫茫的未知宇宙里,真的生活着这样一群没有性别的种族。
非常震撼。
“难以想象。”我喃喃说。
本以为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伯母居然听到,她放下手中的书,看一眼我,“你指的什么?”
我说:“很多方面,”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又加了一句,“性别设定上……尺度很大,但却很真实。”
自以为说得很含蓄,伯母倒是一针见血指出:“你指的性爱?对他们的做爱方式,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有更好的建议?”
“……没,没有……”
我尴尬极了,不好意思的地连连摇头。我知道她说这些只是学术讨论,但转念一想,和男友的母亲讨论性的话题,怎么都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都没想到她话题忽然一转,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和老三准备生几个孩子?”
“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伯母。顾家的人屡屡叫我吃惊,现在又是一例。
“我问你们准备生几个孩子。”她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我完全没想过。”
她露出一点沉思之色,再开口时面容严肃:“我的观点是,生孩子是男女间最大的不公平,只要女人还在继续生孩子,就永远不可能达到真正的男女平等,但现代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让人遗憾。
“另外,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说,如果你们生孩子,我建议生三个。一个孩子太孤单,两个就很不错。但在经济条件足够的情况下,三个孩子在丰富性和多样性上最完备,年龄差距可以选择在五岁以上。”
我泪流满面,生孩子又不是做实验,还讲什么丰富和多样性……难怪她生了三个孩子,难怪顾家的三兄妹年龄差也是五六岁。能把自己的人生也当做社会学的功课,我佩服得很。
“生孩子的事情,”伯母审视地看我一眼:“你没想过,老三也没有?”
“啊,他想什么,我不知道……”
“那你们在床上都说什么?”
我脸都要烧起来了,支支吾吾道,“床上……说什么……”忽然想起昨晚的动静,吓了一跳,“啊,我们昨晚……您听到了?”
伯母始终是那种淡淡的表情:“没有,你也不需要因此害羞。性使人类得以繁衍,就像衣食住行。在任何一个社会,回避谈论性都不妥当的。而孩子作为性爱的直接目的,在每次做爱前,都应该计划好。”
是的是的,道理我都知道,但您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我脸红过耳,支支吾吾地回避了这个话题,重新捡起了一本科幻小说。
从伯母的房间出来时,已经到了当天晚上。回房看到顾持钧埋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不由得怒从心起。
我跳上床去捏他鼻子,把他吼醒:“我在隔壁那么辛苦,你就这么睡觉,好意思吗?”
顾持钧忽然睁开眼睛,眼神亮得很,他笑着把我压在身下,用被子裹住我。
“好了,别气了,一起睡吧。”
辛苦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最后能躺倒在松软的大床上,真是美妙的滋味,我都不想计较他抛下我一个人睡大头觉了。
他反手搂住我,手轻轻揉捏着我的腰,笑得异常愉快:“辛苦了。”
他的按摩非常舒服,我长松一口气,枕在他的腿上。
“哎,跟你妈妈在一起,压力真大,总觉得自己智商有问题。枉我还自豪的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呢。”
“不用惭愧,一般人跟她相处比你还不如,我妈的智商起码一百六,”顾持钧微笑着吻吻我的鼻梁,“不过你也不差,能让我家人那么喜欢。”
我被他夸得飘飘然,简直找不到北。
“别给我带高帽子了……”我嘟囔。
“带你来见我家人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度假。明天下午我们出发去阿尔卑斯山。”他边说手又开始不规矩,挑开我上衣的下摆,手指贴着腰腹游走,我愤愤瞪他一眼,推开他下床,去洗澡。
洗完了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忘记带,就敲了敲门板叫顾持钧送睡衣进来。
结果睡衣没看到,一回头,他整个人挤进了狭小的浴室,空着双手。
浴室里蒸汽缭绕,我又羞又怒,拿毛巾裹住身体,赶苍蝇一样赶他,“出去出去!衣服给我就行了。”
顾持钧在某种时候绝对不听我的意见,比如此时。他伸手抱住,略一低头就吻上了我,我不争气,腰以下全软了,只能任凭他正面抱起我,像树袋熊一样被他抱着回了卧室,边走边吻,忽然觉得天地一晃,就被他推到床上,压了上来。
现在才知道,这个人在床上多可怕,人家是饱暖思淫欲,他则根本没有时间限制。肾上腺素开始疯狂分泌,我想起今天伯母说的那席话,脸都要烧起来了,“那个……你家还有人啊……他们听到了怎么办……”边说边试图跳下床找睡衣。
顾持钧全不言语,扣住我的腰重新一把摁回床上,轻轻咬上我的耳垂,温热的气息送入我的耳郭,通过神经直达我的腰际脚趾尖,一阵酥麻。
“那你就小点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