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陋室明娟
温不语2022-04-28 16:123,525

  一时间,三个人谁也没出声,只有火上煲的甜汤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柳氏静默了一瞬,反问道:“嫁给唐老爷有何不好?换了其他姑娘,哪个不是趋之若鹜的,你倒清高,三言两语惹得唐家来退了婚。你弟弟刚考进不言书院,正是需要用银子打点的时候,难道你还想咱们母女俩卖一辈子花糕吗?”

  “女儿险些进了大牢,您不管不问,反而来责怪我丢了这桩婚事?”唐家是狄州的首富,如果她真的成为唐老爷的续弦,吃穿用度自然不用再发愁,母亲和弟弟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正如唐竞舟所言,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没想到连母亲也觉得能嫁进唐家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她多少有些心寒。

  “阿娘,我可以边念书边找活计,不需要委屈阿姐给唐老爷子做续弦。爹爹若是在,也定然不会同意的……”夏如许想帮姐姐缓和一下。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柳氏,原本平静端庄的她像是变了个人,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你们没有爹,他五年前就已经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起他!”

  夏如许哆嗦了一下,识趣地住了嘴,下意识往夏天无身后靠了靠。

  “我晓得你的心思,趁早打消你的念头,不然……”柳氏话锋一转,指着女儿的手在微微颤抖,狠狠砸到夏天无心上:“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省得让别人来动手,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夏天无捏着桌子的一角,忍得双目通红,许久才吐出一句:“阿娘放心吧,我早忘了。”

  夏如许担忧地看向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姐,你不是一直想要考女官帮那位大人翻案……”

  夏天无摇摇头,背过身不着痕迹拭去眼角的泪。面对母亲的盛怒,她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感到一种无力感,没有任何可辩驳的余地。

  这一顿饭,母子三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

  临近年关,狄州东市的集会热闹非凡,汇聚着三教九流、各类摊贩的临喜街尤甚。

  夏天无扛着知府衙门派发的大扫帚,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清扫路面上的烂菜叶。

  往常这个时辰,她已经穿过三才巷,在北郭茶楼的墙根儿底下支好了摊子,如今不知要少赚多少铜板了。

  几步开外的酒楼传来琴声,余音袅袅,如鸣佩环。忽然一个错音,夏天无下意识抬头望过去,临窗而坐的宋微明似有感应,单手托着腮,垂眸瞥了她一眼。

  见她抱着大扫帚,发髻有些凌乱,额头沁出薄汗,扬起的灰尘糊了满脸,唯独双眸还是那般亮晶晶的。他收回打量的视线,嘴角不经意勾了起来。

  就像是——陋室明娟。

  雅间的其他客人也听出了调子的怪异,起哄打趣道:“宋兄,你快回头笑一笑啊。都说‘曲有误周郎顾’,人家姑娘为了让你看她一眼,也是蛮拼的。”

  宋微明闻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语气慵懒且随意:“这儿的几位琴师也不是头一回失误了,想必不太专业。”

  弹琴的女子手一抖,又一个音错了。

  “……”

  原本也想跟着起哄的杨公子干咳一嗓子,转移了话题:“最新一期的《狄州杂谈》宋兄可看过?”

  宋微明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他,神情有些许懵:“那是何物?”

  “呃,这不重要,就是咱们这儿一挺受欢迎的小报。重点是它挖掘来的消息,下一届马球盛赛,咱们狄州终于有资格参加了。”

  从始至终都在埋头吃点心的孟公子抽空问道:“宋兄向来体弱多病,怎么会关心马球赛,你跟他说这个作甚?”

  杨公子嫌弃地丢过去一把花生米:“好好一个人,偏生长了张嘴。”

  他瞥见宋微明端着酒杯,不知盯着窗外的何处,神态恣意,偶尔夹一筷子素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似并没有听到他们两人的交谈。

  这莲柒公子不愧是从京城来的,见多识广、背景神秘,令人捉摸不透,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大白天跑来酒楼看姑娘扫大街,却从来不缺银两。

  杨公子暗自感慨了一番世事不公。

   

  正月底,由狄州知府亲自督办、当地乡绅筹款资助的不言书院建成,坐落于城东望仙湖畔,书院的北角还特意筑造了马球场地,想来《狄州杂谈》所言非虚。

  与此同时,不言书院要组建马球队的消息也刊登在了《狄州杂谈》的头版,然而本次招募仅面对书院内部人员,马匹、服装和日常训练开销皆由书院提供承担。

  作为凤岚国最受皇室喜爱的运动,很多学生跃跃欲试。

  刘监院在书院门口发着号牌,扯嗓子喊道:“登记过名字的学生,即刻到马球场入口排队参加初选。迟到、替考者,一律取消资格!”

  初选采用单球门赛法,在球场边设有球门架,下部开一小洞,洞后结有网囊,在规定时间内,球员需要骑马将彩球击入网囊中。

  “四十五号牧遥上场,四十六号夏如许准备。”

  牧遥比一般的女子高出不少,身材也较为壮硕。斋役将球抛入球场,她拉扯右缰,调转方向,双腿轻夹马侧,马儿朝彩球奔去。接近球的落点时,她看准时机,右手挥起球杖,杖头精准地击中彩球,手臂带着手腕上挑,用力击向球洞。

  在场的人顺着球的飞行方向,纷纷仰起脸——彩球“哐”地一声,擦着球门架的顶端飞出了马球场。

  队伍里有人哄笑出声,负责马球队的关夫子嫌弃地摇摇头。

  牧遥咬紧下唇,示意斋役再抛一球。

  被刘监院捉来帮书院树立良好形象的宋微明斜靠在场外的柱子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中,他留意到队伍里有一人很是古怪。

  别人都在关注着场内的初选,唯独那人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鹌鹑。细看之下,那“男子”虽在头顶束了发,却细胳膊细腿,身无几两肉,在阳光的映照下尤其显得杏脸桃腮。

  ……怎么会是夏天无?

  为何每次见这姑娘,她都能让自己陷入如此精彩的处境?宋微明有些头疼,想了想,到底还是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绕开关夫子,朝马厩走去。

  牧遥还在一遍遍地将球打飞,场外的夏天无按捺下内心的焦灼,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时不时瞟一眼斜后方,却始终没有看到夏如许。

  “姐,一定帮我排队,万一我没逃出来,马球队那边就拜托你了!”母亲得知夏如许瞒着她私自报名参赛,非但不同意他打马球,还直接将他锁在了屋子里。她出门时,少年扒着门缝哭得双目通红。

  没逃出来她又能如何啊……手心里的号牌被她攥得变了形,身后四十七号名唤陈扬的学生突然拍拍她的肩,低声道:“小兄弟,带草纸了吗?今早出门太急,还没去茅厕。”

  夏天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不敢出声问,只好含含糊糊地摇摇头,想打发过去。

  “那罢了。”陈扬放弃了如厕的想法,转而与她唠了起来:“我看你又瘦又矮,一阵风吹过来都撑不住吧,干嘛想不开要来打马球呢?”

  这人是自来熟吗?拜托不要再问她了,她可太难了。夏天无朝书院门口的方向张望,依然不见夏如许的身影,偏巧和匆匆跑过来的阿蛮四目相对,她心里一慌,立马别过脸。

  阿蛮是她的邻居,平时专门负责给不言书院养马、打扫马厩,他为什么会来球场?

  “夏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阿姐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去呢。”阿蛮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真诚,拽住夏天无的胳膊就往书院门口跑,完全不看她一脸状况外的神情。

  她挣脱不开,只好低声地争辩道:“阿蛮你等会儿,我还要参加初选。”

  这厢的动静引来场内关夫子的注意,他素来严厉,对欺骗行为是零容忍。夏天无不经意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大冷天的,脑门子竟被他盯出了汗。

  她不敢再多停留,任由阿蛮将自己带到了书院门口。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及时出现阻止我,我现在可能已经被那位关夫子识破了。”夏天无想起关夫子锐利的眼神便心有余悸,在那双眼睛下,她拙劣的女扮男装定然蒙混不过去。

  阿蛮没撒过谎,方才那一番说辞在心里练了好久才通顺,此刻也是拍拍胸口压惊道:“你胆子可真大,我都没想到你竟敢在关夫子眼皮子底下替考。”

  “我也是万般无奈。舍弟喜爱马球,偏偏身子骨弱,这两年刚有起色,阿娘不准他参赛。”弟弟自幼热衷马球而不喜读书,她一心念书想要考取女官却遭到母亲以死相逼,夏天无不由得心感遗憾。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球场上?”还出现的那样及时,她疑惑道。

  “宋夫子突然过来说你遇到了麻烦,让我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带出来。”阿蛮挠挠头,纠结地回忆道:“他还交代我说什么‘因缘际会,自有安排,他若真是这块料,无需你插手,你自有你的磨难’,反正挺禅的,我记不全了……”

  那个男人究竟是敌是友,为什么总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出现,帮她解围,让她不得不心怀感激?

  回廊之上,宋微明倚靠栏杆,注视着门口两人的一举一动。

  随着时间到的锣声响起,马球场内传来掌声,想来牧遥终于击入了一球吧。

  最终包括牧遥、陈扬等十人入选不言书院马球队,由负责骑射的关夫子担任领队。

  为了宽慰夏如许,夏天无回衙门归还扫帚时顺路买了些熟肉。经过金秋巷的楷麓书坊,她停下脚步。这家书坊售卖的《狄州杂谈》总是会刊登一些早于知府衙门布告的小道消息,摸不清它的门路,却十有八九会得到验证。

  最新日期的《狄州杂谈》头版介绍了几位不言书院马球队中比较出色的队员,如陈扬、李纪元等,连踩点得筹的牧遥都有排面。

  再往下看,有宾州人士透露五年前宾州连河决堤,知府陈典钧私吞赈灾款被处斩,实则遭人陷害……夏天无越看越快,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也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啪”地一声,她折起小报,不着痕迹地平复了一下情绪。这件事怎么会突然被摆在明面上讨论,是谁在执笔?

继续阅读:3、我想成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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