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天。
“我确实在斋舍门口捡到一封信，不过已经交给刘监院了。”夏天无拖着唐竞舟一起在书院里找了个遍，好在有学生认出了唐竞舟：“他当时收了好几个女孩子的信，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地上有封信，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掉的。”
所以……他是把那封信和别人送给他的情书搞混了？
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夏天无难以置信地白了他一眼，唐竞舟挠挠头：“确实是我的错，魅力太大了。”
她故意露出一个作呕的表情：“现在怎么办，人家姑娘的情书还在宋夫子那里呢，你不去拿回来吗？”
“拿回来作甚，收藏吗？反正我又不接受她的心意。”他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吹了吹浮灰，撩起衣摆盘腿坐下，随口道：“刘监院整日忙得很，八成是把你的信给忘了，你去他桌案上找找吧。我得坐这儿歇歇脚，顺便欣赏一下狄州迷人的小夜景。”
夏天无觉得自己拳头有些紧，为了不挥上去，她赶紧转身去了书斋。真想让那些姑娘来看看他欠揍的模样，迷恋这位大少爷不值得啊。
这个时间书斋很可能已经锁门了，她加快脚步，没想到在回廊上遇见了正在门口徘徊的牧遥。
夏天无探头朝书斋瞅了一眼，里面还有亮光，她纳闷地问道：“里面有人啊，你怎么不进去？”
“你小点儿声！”牧遥立马将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眉头拧成了疙瘩。
夏天无见她紧张得跳脚的神情，更加狐疑了：“你不会是想偷东西吧？”
牧遥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而是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夏天无心想她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她是该帮忙、告发还是当什么都没听见？
牧遥却拉住她，压低了嗓音一脸为难道：“宋夫子没收了一封情书，我正想找机会拿回来。我看过了，里面只有宋夫子，你——能不能帮忙把他引开？”
这下子轮到夏天无睁大了双眼：“那封情书是你写的啊？”这俩人不是一见面就掐架吗？
“怎么可能！”牧遥撇撇嘴，一股脑吐槽道：“是我的手帕交，那丫头不仅眼光烂，性子还气人，她自己怕被夫子教育，非要让我想办法拿回来……”
“好好好，我试试吧。”再说下去宋夫子就锁好门自己出来了。
夏天无敲门走进去，见宋微明正伏在案前写文章，她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个时间来书斋，有事吗？”宋微明对她的到来竟毫无意外，头都没有抬起来。
“我来取信，就是白天被弄丢的那一封。”她慢腾腾地走到刘监院的桌子旁，一眼便看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信封，心里不禁再次感叹唐竞舟不靠谱。
可是这么快就拿到信，之后要怎么让他出去呢？她不敢乱翻刘监院的东西，只能装作没看到信封的样子，眼睛在桌案上来回扫视。
“找不到就明天再来取吧。”
“找到了！”夏天无急忙伸手将信封拿起来朝宋微明展示了一下，又快步凑过去，若有其事地向他报告：“夫子，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应如是书院的学生在门口出言不逊，王虎跟他们打起来了，您快去阻止他们吧。”
宋微明手中的笔顿住，他终于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你从门口来这里求助，他们有架也打完了吧。”
呃，书斋在书院的最深处，确实来不及。她尴尬一笑，脑子转得飞快：“马球场西面的墙被人挖了个大洞，不及时堵上的话容易造成坍塌，我现在带您去看看位置。”
“这事儿归我管吗？”他的神情古怪中透着一丝茫然。
这是什么难题，夏天无的内心欲哭无泪：“其实，我是想请您再指导一下击球的技巧，我练习时总是会击偏。”
宋微明与她对视许久，她不闪不避，他最终叹了口气，收拾好桌案后起了身。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看到曙光的时候，他却摆摆手：“非训练时间，夏姑娘还是离我远一些吧。我去趟书楼，即刻便回，你走时将门虚掩着就好。”
夏天无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立在桌旁。这是嫌她话太多了？明明昨天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这么淡漠……
牧遥蹿了进来，咧着嘴冲她举起大拇指：“你厉害啊，真把宋夫子给诓出去了！”
“是他自己要去书楼，我没有成功。”她笑着摇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通通甩开，“你快找情书吧。”
情书就放在桌角的古书上面，很显眼的位置。
两人轻轻虚掩了门退出书斋，牧遥见夏天无走了另一条路：“你不回去吗？”
“我去球场。”
牧遥啧啧摇头：“体力怪。”
做坏事的紧张劲儿一过，牧遥便感受到了初春夜晚的凉意。小风一吹，她赶紧抱着胳膊往斋舍跑。
没留意拐角的柱子后面坐了一个人，她刹不住脚步被绊翻在地，手里的情书也丢了出去：“唉哟！大晚上的坐这儿装石雕，谁啊？”
那人低头捡起落在自己腿边的信封，一看没有写名字，瞬间满脸嫌弃：“你怎么也给我写情书啊？拜托你们不要再搞这一套了，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什么跟什么！牧遥一听声音就知道绝对是唐竞舟那个自恋狂，下意识抬脚踹了过去：“心意你个头！谁对你有心意，想让姑奶奶看上你，除非你能打进皇家马球队！”
唐竞舟好端端的坐在台阶上看星星，被她撞了个七荤八素，腿上又挨了一脚，听她这么说也恼了：“你想得美，要是有人能看上你这个大力怪，我就包下整个欢喜楼给你大办三天宴席！”
“好，到时候我一定把你奉为上宾！”
两人怒目而视，边吵边往斋舍走，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星星凑在一起注视着地上的人来人往，也不知他们逗笑了哪一颗，在天幕之上闪闪烁烁。
三月初九，狄州的马球赛进入最后一个回合。
表演赛上应如是书院得筹最多，因此决赛时他们作为左朋获得了先发球权。
陈扬和唐竞舟一前一后想办法去抢球，夏天无和牧遥并排跟在后面，阻挡了几个追上来的对手。
“夏姑娘，我来配合你！今天一定要赢给那些人只会斗鸡的人看看！”王虎从侧面奔过来，稚气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写满了不服输。
这心气儿是好的，只不过……夏天无认同地应了一声，对他突然点燃的斗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牧遥神秘兮兮地扬声道：“你没听说吗？昨天傍晚他跟几个应如是书院的学生在东市吵了几句，说是——”她瞟了一眼唐竞舟，语气里带着强烈不满，“唐老爷给今天的决赛下了注，若是止步狄州，就取消对咱们马球队的资助，改押应如是。”
真吵嘴了？夏天无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昨天对宋微明信口胡诌的理由怎么还成真了呢。
唐竞舟回头瞪了她俩一眼，放弃跟陈扬的配合，夹了夹马腹朝彩球奔去。
“喂，你别乱来！”陈扬和李纪元策马追过去。
倘若不言马球队真的失去了唐家的资助，很难再撑到下一届比赛了。那么她想要借助球队进京的希望就会更加渺茫……
夏天无紧盯着还在应如是队员杖下滚动的彩球，彩球渐渐幻化成了一块肥美的肉，而她此刻就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她必须抢过来，这一场比赛，无论如何不能输！
牧遥看着她猛然跃马，那速度根本是想起飞，咬咬牙也跟了过去：“你们都疯了吧！”
唐竞舟像是被激怒的豹子，定要拿下比赛的气势连应如是球队都感觉到了，几番争抢，彩球到了唐竞舟球杖下。
李纪元和陈扬在后面掩护他，应如是队想从侧方抢球，夏天无先一步追了上去，牧遥紧紧跟在后面，几人一路护送唐竞舟运球。
应如是队的队长潘明启从侧后方撞开了牧遥的马，径直朝夏天无驰逐。夏天无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角度，只要撞开她，对方就又多了几分干扰运球的机会！
潘明启果然紧追不放，如法炮制的从侧后方撞到了夏天无的马儿臀部。马儿受惊突然前蹄腾空，观众席上一阵惊呼。
夏天无一个猛力往后拉紧缰绳，迅速调整了马头的方向，没有冲撞到后面的大部队，只是两匹马交错间潘明启险些被甩下马。
前方传来唐竞舟得筹的呼声，夏天无松了一口气，拍拍马肩，马儿慢慢安静下来。她看向潘明启，得意地扬起一抹笑。
随后陈扬、唐竞舟和李纪元三人配合熟练，加上牧遥、王虎等人对应如是队的干扰，最终在沙漏流尽前不言队多得一筹，险胜晋级！
不言书院获得了前往珲州与奉西道其他二十八州争夺前四名的大好机会，唐老爷大赚一笔，豪气地包下整个欢喜楼帮不言队庆祝，还给每个队员发了二十两赏银。
夜幕降临，东市买卖不绝，欢喜楼灯烛摇曳、笙歌一片，学生们纷纷以茶代酒推杯换盏。
队员里最开心的就属王虎了，他从宣布比赛获胜的那一刻起就昂首挺胸到现在，一副常胜斗鸡傲视群雄的模样，把其他人逗得直乐。
袁茂买了一份最新的《狄州杂谈》，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咱们早上刚赢了比赛，它就刊登了应如是书院输球的原因，简直就像是早有预言似的。”
“给我看看~”王虎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咦，又是这位署名‘星流’的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上次帮咱们骂关夫子，这次又预言了比赛结果，简直神了。”
他把小报递给唐竞舟，但唐竞舟不想看那么多字，摆摆手没接：“我觉得他可能是龚掌院花钱雇来的，咱们赢了比赛，最高兴的会是谁？还不是掌院嘛，明年的招生绝对噌噌的。”
牧遥吃饱喝足在一旁听得直犯瞌睡。
宋微明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了斜倚在栏杆上吹清风的夏天无。他在她一侧坐下，示意她把手伸过去。
夏天无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他的要求迷迷糊糊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根处有平日里举石锁练习留下的老茧，而掌心却赫然一道红痕，被缰绳磨出的泡已经破了皮。
“还有哪里伤着了？”宋微明从她的手心收回视线，抬眼问道。
“没有了。”她整日不是干粗活便是骑马挥杖，保养不得当，因此双手并不像其他姑娘那般白嫩。她有些难为情，红着脸想要把手往回撤。
他抓住她的手臂，听她倒吸了一口气，他脸色一沉，试探着按压了一下她的肩膀。
“哎哎哎——疼——”夏天无眼泪汪汪，这伤应该是她猛劲儿勒马导致的，当时没感觉，这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胳膊里的筋脉仿佛都拧到了一起。
宋微明从袖袋里掏出药瓶，将药粉洒到伤口处的时候他低头对着手心轻轻吹了吹。一时间，夏天无盯着他突然靠近的鼻翼出了神，几乎忘了伤在自己身上。
他又用绷带缠了几圈，手上的动作轻柔，嘴上却没好气地道：“你啊，活该。放着进书院念书的大好机会不要，非留到球队受这罪。以后一定要继续这么莽撞，药铺还指望你养活呢。”
“夫子，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所以请闭上嘴让她默默欣赏美色吧，夏天无的心在哭泣。
“你下次还敢。”美男瞪她一眼，把药瓶和绷带留给她，飘然远去。
瓶子上绘着一株莲花，夏天无用没受伤的手捧着药瓶反复摩挲，莲柒、莲柒，凤岚国上下皆爱梅花的傲然坚毅，那个人为什么会喜欢莲呢？
“喂，你自个儿傻笑什么呢？”牧遥推开二楼的窗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没笑啊，你眼花了吧。”夏天无迅速收好药瓶和绷带，像没事人似的规规矩矩坐好。
牧遥浑身别的可能不好，但视力是真好，她啧啧两声，趴在窗台上调侃道：“不用收拾，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这身板也太弱了，我就说你每天加练是白费力气吧！”
原本心情好得不得了的夏天无总能被她一句话刺激成斗鸡，立马进入炸毛的状态反击：“你还说呢，要不是你那么容易被别人撞开，还用我上吗？”
“可我至少没受伤啊！”牧遥摊开手掌，炫耀地晃了晃：“看你的手裹成那样，沐浴、如厕、更衣都不方便吧，到时候记得求我帮你喽~”
夏天无撇撇嘴，哼了一声扭开脸不看她：“不用！你连外衫都能穿反，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起丢人。”
牧遥被掐住了死穴，连忙回头看了看四周，生怕别人听到：“就那一次好吗！而且说起来都怪你，蜡烛用完不记得去领，害我摸黑穿反了！”
“你知道就剩最后一根了也没去领啊，蜡烛又不是我的私人物品，况且我也是摸黑穿的，怎么就你穿反了？”
“……”女孩子总是会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争辩一番。
也不知是谁先绷不住笑了一声，另一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原来她们俩不知不觉中竟已如此熟悉彼此。
午夜梦回，夏天无蓦然惊醒。她心中腾起一个念头：宋微明怎么会知道她放弃了进书院念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