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明深知马球赛不同于捶丸,个人锋芒太露只会让队伍成为一盘散沙,想要打赢就必须全队配合。
不言马球队在赛前制定了基本的战术和策略,队长陈扬负责组织进攻击球,唐竞舟和李纪元需要攻防兼备,掩护陈扬并制造击球机会,而夏天无、牧遥等人组织后卫、干扰对手。
宋微明看过其他几个书院的比赛,今日对战的常春书院实力在厚德书院之下,他们能打赢西棠书院主要靠的就是配合。只要破了他们的防守,不言书院的赢面非常大。
唐竞舟这两日被宋微明训得斗志昂扬,刚开赛便一马当先抢下彩球,而陈扬和李纪元配合过追防训练,三个人丝毫不给夏天无和牧遥等人干扰对手的机会,连得三筹。
第四都开赛,唐竞舟还没到中场便被常春书院的两个队员左右夹击,于是直接换方向给李纪元让出运球路线。
夏天无紧追其后,见他加快放慢速度都没有甩开那两人,她驱马靠近最右侧的队员,与唐竞舟形成另一个左右夹击之势,对方下意识放缓了速度。
唐竞舟瞅准时机加快速度,超过对方后调头甩开几人,重新追上陈扬他们。
夏天无也跟着调头,就在一刹那间,她眼前晃见一抹亮光,还未等她想明白是什么,常春队的赛马撞了过来,她堪堪躲过。
那抹亮光会是什么?看来这支球队靠的可能不只是配合……夏天无望向草场外的宋微明,眉峰聚起:她只是猜测,即使告诉宋微明也无法直接叫停比赛。
但是起码要让不言队有所防备!
“唐竞舟、李纪元,跟他们保持距离!”夏天无追上大部队,扬起左手向他们晃了晃手腕。
手腕上有东西,难道常春队想玩儿阴的?原本想要靠近他们阻拦运球的唐竞舟和李纪元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纪元和陈扬策马超过常春队,唐竞舟用球杖阻拦数次,成功勾过彩球,继续向陈扬的方向运球。
突然,紧跟在后面的牧遥喊道:“唐竞舟快躲开!”
下一秒唐竞舟便感觉右侧方的马撞了过来。冲撞马臀部来干扰实属正常,但他的马儿像受了惊一般骤然驻蹄,嘶鸣一声开始在原地左躲右闪。
唐竞舟顾不上安抚它,右手握紧球杖将彩球挥向陈扬,摔下马时顺势拉住撞他那人的胳膊,两人一并跌下马去。
夏天无跟着跳了下去,及时拉住唐竞舟的马缰,小心地抚摸马肩安抚道:“没事了,不要怕,你的主人也很好,冷静下来……”
“比赛暂停!”场上有球员摔倒,裁判即刻叫停比赛,而宋微明在夏天无跳下马的时候已经小跑到了场上。
牧遥扶起唐竞舟,却见他的手臂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宋微明面色冷厉,他一把揪过被唐竞舟压懵了的对手,在那人的护腕里仔细检查,发现一根沾了血已经变形的绣花针。
牧遥倒吸一口冷气:“宋夫子,他们这是故意伤人!”
刘监院带着一男一女赶了过来,边跑边吆喝:“快快快,让祝大夫看看伤势。”
祝大夫剪开唐竞舟的袖子检查了一番,从她的挎包里掏出药瓶和绷带:“伤口不深,我已经帮你止了血,再包扎一下就好,回去记得别沾水。”
“你们几个方才在场上的小动作,是已经意识到他们犯规了?”宋微明盯着他袖子上的血迹,猛然抬眼看向将赛马交给阿蛮后过来帮忙的夏天无,一向云淡风轻的神情浮现出几分气恼:“你们不要命了?让你们灵活发挥不是自作聪明!”
传闻中莲柒公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原来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失态啊。明明是在挨训,夏天无的心头竟涌起不可名状的欣喜。
这样喜怒形于色的夫子,终于没有神坛那般遥远了。
宋微明却避开了夏天无投来的视线,几乎是慌忙转身道:“你们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去解决。”他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倘若受伤的不是唐竞舟,而是……
言罢,他吩咐牧遥将常春队那位球员拖去了裁判席,捏着绣花针的指关节用力得几乎泛白。
待宋微明离开,一直忍住没喊疼的唐竞舟就绷不住了,呲牙咧嘴地朝夏天无诉苦:“夏姑娘,你说我要不要去普吉寺求个平安符啊,半年之内两次血光之灾。”
她这是提醒了个寂寞啊,夏天无颇为无奈:“你也太乱来了,亏我还特意追上来提醒你们。”
一直埋头忙着包扎伤口的祝大夫冷不防地开口问道:“这位夏姑娘倒是很像我幼时失散的一个玩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夏姑娘是本地人吗?”
夏天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随后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自幼在狄州长大,不知祝大夫的玩伴是哪里人士?”
“宾州,就在连河的下游,我记得城郊也有一个马球场,从第一届马球赛就开始承办了呢。夏姑娘去过吗?”祝嫣然笑眯眯地看她一眼,还顺手给纱布系了个漂亮的结。
她怎么会没去过,那是她的故乡啊……夏天无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她注意到祝大夫身后的男人正看着自己,只能状似遗憾地摇摇头:“我就是一个卖花糕的小老百姓,哪有闲钱去别的地方啊。”
唐竞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那倒是。”
已经处理好伤口的祝嫣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慢腾腾地收拾着挎包,像是邻里之间聊家常似的问道:“夏姑娘一个女孩子能进球队,家里人一定也都很支持吧?”
“祝大夫好像很关心我的家事?”夏天无狐疑地反问道。
不言队的其他队员得知停赛的消息,纷纷还了马过来看望唐竞舟,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学生趁休息时间溜出来围观,人越聚越多。
祝嫣然还想说什么,身后的江有鸿突然轻咳一声,笑谑道:“夏姑娘别介意,她就是个话痨,觉得女孩子打马球挺厉害的,便想多聊几句。”
你猜我信吗?夏天无抬手示意不远处的牧遥,学他的样子咧嘴一笑:“也不算厉害,喏,那边还有一位。”
江有鸿扬眉,看着她笑而不语。
唐竞舟左看看右瞅瞅,他怎么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剑拔弩张?是错觉吗?
“既然球员的伤口已无大碍,我们龚掌院想亲自向两位道谢,还请二位随刘监院移步书斋。”宋微明缓步走来,嘴角噙着礼貌又疏离的笑意。
救星啊……夏天无猜不透这两人的目的,应付起来着实费神。她忽略掉江有鸿探究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转移了话题:“夫子,今日的比赛有结果了吗?”
提到比赛,宋微明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大好,他走到夏天无和唐竞舟的对面,背对着祝嫣然和江有鸿,一摊手,慢悠悠地宣布:“常春书院已经被取消了比赛资格,你们直接晋级,准备下一场比赛吧。”
“宋夫子就是我们的神啊!唐竞舟,你这伤得值了!”不言书院一众欢呼着扑向唐竞舟,惹来他嗷嗷直叫。
夏天无笑得心花怒放,扭头想和身边的人来个拥抱,发现是同样伸着胳膊的牧遥。或许是周围手舞足蹈的场景太过雀跃,她们两人也跟着毫无默契地击了个掌。
宋微明看着她们别扭的样子,含笑的眼神中泛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宠溺。
他微微偏过头,侧目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刘监院已经领着那两人往书斋方向走去,祝嫣然在小声争辩着什么,江有鸿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不甘心地噤了声。
看来这场风雨,终究还是找来了……
打扫完讲堂已经戌时过半,夏天无匆匆赶回斋舍,准备换上骑装去马球场。
牧遥正趴在桌案上埋头赶功课,听到一旁有声响,她抽空瞥了一眼:“下午已经被宋夫子魔鬼训练了一个时辰,你还要去加练?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夏天无凑到她桌前,一眼就看到了李纪元的名字,她哂笑道:“我就当饭后消食呗,反正我也没有文章要抄。”
牧遥反应过来,立马盖住从李纪元那里讨来的范文,哼了一声:“你那点儿努力简直微不足道。有些事儿靠的就是个天赋,谁也没指望你缚鸡的手去撼大树。”
微不足道吗?
月光下,夏天无按照宋微明下午教的方式,对着马球场西边的围墙进行击球练习。
或许吧,但既然她已经踏上了这条路,那就要想尽办法走下去。
“啊——坏了!”她一分神,球杖击偏了,恰好墙角不知被谁挖出了一个洞,她懊恼地看着彩球从小洞滚到了围墙另一边。
正当她想要跑出球场去捡球的时候,墙对面传来球杖挥中彩球的声音。她转回身子,就见那个彩球又滚了回来。
“谢谢!”夏天无慌忙去接球,却没有把握好角度,彩球不偏不倚又滚进了那个小洞。
反过来也可以说角度刚好吧……看着彩球再次被墙那边的人击回来,她有些好笑,觉得这样对练反而更有效,于是又将球击向小洞:“你也在练习吗,怎么不进球场里面呢?”
对面的人始终不回答,却每次都能准确地接到球,显然不是新手。夏天无渐渐收起了好奇心,开始静下心来观察彩球的速度和方向。宋微明说过,在抢球的时候想要快别人一步,就必须能够判断球的滚动轨迹。
来回穿梭的彩球,在月光与灯光遥相呼应的夜幕下,像极了七夕佳节少年们争来夺去的绣球。
就这样不知练了多久,提醒就寝的哨声突然响起。
“和你一起练习真痛快,都没注意已经这么晚了。”夏天无忍不住攀谈道:“你的控球太厉害了,能不能传授些技巧啊?——是我冒昧了,或者,明天还能一起练习吗?”
对方依然没有出声,却从墙那边抛过来一个纸团。
这人难道还自带了笔墨?夏天无展开纸团一看,上面按照时间列了详细的练习计划:站式、坐式石锁侧平举,传接反弹球,计时、限时击球,绕障碍击球……甚至每一项都避开了她的打扫时间。
末尾还附了一句:“既然你能踏月而来,这便算是赠礼。”
夏天无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墙对面毫无动静,想来对方已经回去了吧。
她喜滋滋地跑回斋舍,感激之余却是满腹疑问。以至于隔天一早马球队的训练结束,她还在猜测,那人如此了解球队和她的作息时间,还懂得这么多练习内容,究竟会是谁呢?
纸团上的字不像李纪元,陈扬没有那么好心,牧遥没时间——夏天无环视四周,看谁都觉得可疑。
唐竞舟朝她走过来,她扫了一眼,又将脸扭开了:唐竞舟不懂这些。
啥?他被她的举动搞蒙了,顿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夏姑娘,书斋收到一封寄给你的信,我帮你取过来了,看我多照顾你。”
“是啊是啊。你胳膊上的伤好些没,记得按时换药啊。”夏天无想是宾州的事有消息了,她喜不自禁地接过信封。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顾不得许多了,她急切地拆开信纸: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哎?情书?”晴天霹雳啊!夏天无像是见鬼了一样抬眼看向唐竞舟:“唐少爷,你——”给错人了吧?
“你说啥?”唐竞舟一头雾水。
她手里的信被猛然抽走,吓得两人一激灵。
宋微明拧着眉头将情书对折塞回信封里,在她和唐竞舟的脸上之间来回审视,语气调侃但听上去有点儿凉:“告白也不挑个地方,你们有这时间加练一会儿多好啊。”
“不不不,夫子你不要这样看我们。”夏天无连连摆手表示无辜:“我跟这封情书真的没关系。”
唐竞舟却突然轻笑出声,耸了耸肩,迎上宋微明的视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宋夫子的听力真好,一听到我给她情书,隔那么远也要赶过来。该不会是我以为的那样吧?”
宋微明脸色微变,盯着唐竞舟的眼神中简直能掉出冰渣。他蓦地把信封往怀里一揣,转身回书斋:“看来我有必要制定几条队规了,第一条就写队内禁止调风弄月吧。”
唐竞舟追过去:“喂,你倒是把情书还给我啊!”
夏天无在原地打了个寒颤。这两人到底几个意思……比起这个,她更想弄清楚自己的信流落到哪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