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春去夏犹清
温不语2023-01-03 09:504,914

  “咕,咕咕……”一只肉乎乎的信鸽飞进了狄州后衙。

  顾宝衡盯着它,目光和善。能把信鸽养得这么肥美,想来伙食一定很好,付出了不少心血吧,捉来红烧还是炖汤呢?

  对她内心盘算毫无察觉的信鸽在窗框上蹦蹦跳跳,坐在房间角落等消息的黑衣男子起身走过去,解开信鸽脚上绑的纸条,呈给顾宝衡。

  她展开纸条,比对了一下岑通判重新交给她的宾州难民黄册。

  “当年那个经常出入陈典钧府上的小姑娘,应该就是黄册上的夏天无,本名夏犹清。”她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她的父亲夏岚方五年前在迁往狄州途中失踪,不过在他失踪前,有人见他进过宾州府衙。”

  黑衣男子想了想,道:“当时陈大人已经被处斩了,他会去见谁?”

  时隔五年,很多事件发生的时间已经模糊,顾宝衡回忆了片刻,猜想道:“陈典钧被处斩后,朝廷派了一位女官补任,我记得是叫……薛晴。难道——夏岚方去见了薛晴?”

  “是那位突染瘟疫而殁于任上的女官?”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丞尉司最擅长制造各式各样的死法吧?”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黑衣男子始终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浮上些许惊讶:“他连丞尉司的事都告诉你了?”

  顾宝衡没有接话,耸了耸肩反问道:“姑且不论薛晴到底是如何死的,眼下仅剩的线索便是本该与家人一起迁往狄州的夏岚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回到了宾州,并且去见了刚上任的薛晴,之后夏岚方失踪,薛晴卒于任上。”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才会冒着危险去见薛大人。若果真如此,只怕他也已经……”黑衣男子神情凝重,不敢继续往下猜想。

  顾宝衡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将纸条烧掉:“暗中搜查一下宾州大牢吧,切记小心行事,动静太大可能会给夏姑娘家招来灾祸。”

  “祝家那边怎么办?”

  “继续跟着,她查了五年,一定有我们还不清楚的线索。只是在没有拿到实质性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贸然像薛晴那样和她们见面。”

  黑衣男子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宋宇。”顾宝衡叫住了他,“我知道你的身份,也明白你们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莫要伤了夏姑娘,不然……你说的那个‘他’会跟你们拼命的。”

  他闻言轻哼一声,飞身上了屋顶,没有惊动府衙里的任何人。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过罢,天气越来越暖和。一大清早,宋微明带着球队出发了,清朗明媚的阳光照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

  夏天无却无故打了个喷嚏。

  “我就说你昨晚坐在窗边看书不妥,该不会染了风寒吧?”牧遥拉了拉缰绳,默默地往旁边骑过去,和她保持距离。

  夏天无晃晃脑袋,没有头晕的感觉,身上也没有发冷:“没有,可能有人在偷偷骂我吧。”

  话音刚落,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牧遥眼神突然变得暧昧起来,视线在队伍前方的宋微明和唐竞舟之间来回飘:“骂你作甚,我看是有人偷偷想你还差不多。”

  “喂,你别乱看啊!”夏天无探过身子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看宋微明也就罢了,干嘛去看唐竞舟那个小少爷?扫兴。

  “哦——我知道是谁了。”牧遥躲开她的袭击,露出一抹“我很懂”的笑容,凑到她耳边打趣道:“果然是‘热茶暖身,公子暖心’喔~”

  夏天无被这么直白的表达闹得脸颊发烫,嘴角却不自觉噙了笑意:“你听到了?”

  “废话,我离那么近,听不到才怪。”牧遥捣了捣她的胳膊,一脸好奇的样子恨不得再来一把瓜子:“我早就觉得宋夫子对你不一般,平时总板着脸,对谁都皮笑肉不笑的,唯独在你面前不一样,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哦还有,那天他还特意去买药帮你包扎来着。说,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编得连当事人都差点儿信了,夏天无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牧遥对她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你少打岔,快说,不然我就去问唐竞舟,我可是听说你原本跟他有婚约,结果被宋夫子搅和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啊!”她惊呼一声,惹来前面的队友纷纷回头看她们。

  “没事没事,我们在聊胭脂水粉。”牧遥冲他们摆摆手,见他们不感兴趣地扭了回去,她连忙催促夏天无:“你快说。”

  夏天无更苦恼了。能有什么关系呢,他让她不要靠太近,还说她不开窍,这算吗?

  牧遥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回答,只好收起玩闹的心思,转头不搭理她了。

  夏天无暗暗松口气。她当然感受得到那个人对她偶尔的善意,可是,只有好感是不够的啊。

  她抬眸望向一直在队伍最前方领路的宋微明,他竟像有所察觉一般回了头,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她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想要像平日那样自然地咧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嘴角刚上扬起些许弧度,又想起宋微明是文人,他应该更喜欢笑不露齿的姑娘吧?

  笑容的角度还没有调整好,他的目光却已经从她面上掠过,落在了队尾的阿蛮身上,仿佛只是在看众人有没有跟上。

  她失望地垮下了肩膀。

  你看,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啊,只不过个中缘由需要她去猜罢了。

  队伍途经一片开阔的河岸,宋微明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大概接近午时,他吩咐大家停下休息。

  阿蛮领着马群准备去河边饮马。

  “等一下。”宋微明叫住他,并示意众人围过来,“如今离珲州不远了,你们即将面对更强大的对手。在此之前,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搭档是谁?”

  唐竞舟想也不想地用手指绕着身旁两侧的队友画了个圆:“他们啊。”

  “还有吗?”

  “马。”夏天无牵着自己的赛马黑炭,它竖着耳朵摆动了几下尾巴。

  “没错。”宋微明赞赏地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宝马,“在赛场上,你的第一搭档永远是你的赛马,只有做到人、马、球杖完美契合,才有余力配合团队。”

  陈扬伸手掩住嘴,低声嗤笑道:“这么说,我们还要把马当成队友,去跟它培养感情?”

  夏天无感觉得到陈扬对宋微明暗暗的较劲,也不知道他这股子敌视是怎么来的,还好他声音小,没有被宋微明听到。

  哪知宋微明像是长了顺风耳,下一秒便横眼瞥向他:“你说对了。马通人性,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其实它的情绪很丰富。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学着观察它的小动作,判断它的心情和需求,在关键时刻这些细节很可能会帮到你们。”

  唐竞舟捧着踏霜的脑袋,左看看右拍拍。踏霜用前蹄不耐烦地刨着地,耳朵也倒向两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朝他脸上喷了个响鼻。

  “咳咳……”他连忙捂着脸躲开。

  牧遥在一旁放声大笑,夏天无忍着笑推了推她,结果她笑得更放肆了:“唐大少爷,你也没必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个呆子吧哈哈哈……”

  眼见唐竞舟抽出球杖要过去跟她们干架,宋微明盘腿坐在草地上,无奈地喊他:“你的马在告诉你,它比你还饿,快去喂它吧。”他何德何能带了这么一帮长不大的队员,一定是他上辈子不要脸,这辈子才会来当教练。

  阿蛮看他面色疲惫,便劝他靠着树休息一下,自己跑过来帮众人答疑。

  “宋夫子,我的金乌在前后转耳朵,你看……它……”牧遥回头便看到宋微明正单手撑着下巴发呆。

  牧遥顺着他空洞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夏天无给黑炭的鬃毛编了几条麻花辫,黑炭用鼻子顶了顶她的胳膊,一人一马站在河岸边玩儿得不亦乐乎。

  什么嘛,这两人真是有毛病。

  “牧姑娘,金乌警觉性很强的,它这个样子应该是察觉到周围有令它紧张的声音和气味了哦。”阿蛮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发现异常,“奇怪,我养的马,应该不会出错啊。”

  牧遥也没看到生人,“会不会是被唐竞舟那个笨蛋传染了?”

  唐竞舟在不远处瞬间抬起头瞪她:“你才是笨蛋!”

  “哟呵,你耳朵还挺管用。”

  阿蛮给金乌梳理着鬃毛,偷笑道:“牧姑娘,你们俩真像话本里写的那种欢喜冤家,虽然平日里总吵架,可我从来没见你们跟别人斗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情……”

  “打你个头!小小年纪,别看那么多影响身心健康的话本子。”牧遥一掌推开他笑得憨兮兮的脸。

  阿蛮不甘心地补上一句:“我都懂,唐少爷身份不一般嘛,我一定不乱传。”

  “你还说,想让我扯烂你的嘴是吧!”她抄起身后的球杖砸过去,他连忙嘻嘻哈哈抱着头跑得远远的。

  原本低着头喝水的黑炭却突然动了动耳朵,扬起前蹄长鸣一声。

  闭目养神的宋微明眉心一紧,睁开眼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远处林子传来马的嘶鸣声,他快速扫了一眼河岸附近,李纪元、王虎等人都在,独独少了陈扬。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匹额间白斑如同祥云的栗色骏马发疯般地冲向河边,牧遥慌忙拉起金乌的缰绳想把它牵得远一些,没想到岸边的几匹马受到惊吓,纷纷向相反的方向奔去,牧遥松手不及,险些被带翻。

  唐竞舟眼疾手快将她往身后一拽,避开了旁边疯跑的马。

  “那是陈扬的飞云!”飞云像是很痛苦的样子,而马镫的带子不知何故已经断掉,阿蛮满脸心疼。

  其他的马都跑开了,偏偏黑炭还杵在原地,仰起头背着耳朵,紧张地盯着疾驰而来的飞云,任夏天无怎么拉拽都没用。

  “你不要命了吗!”一个人影从她眼前闪过,宋微明死死拽住了飞云的缰绳,阿蛮迅速上前割断它身上所有马具的带子,紧接着宋微明飞身上马,“哗啦”一声连人带马一同跳入了河中。

  “夫子!”夏天无看得心惊,大脑像是自动关闭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能听到她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声若擂鼓。

  宋微明抱着飞云的脖颈在水边肆意奔腾了数圈,飞云逐渐冷静下来,驼着他上了岸。

  “宋夫子,你快去换身衣裳吧,很容易感染风寒的。”

  耳畔传来阿蛮的说话声,夏天无猛然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紧张得几乎快要窒息。

  宋微明浑身湿透,阿蛮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他走到夏天无跟前,摸摸黑炭的额头,声音有些低哑:“它方才是想要攻击飞云,你再继续强拉它,会跟着受伤的。”

  她看着他发梢滴下来的水珠,心像旁边激荡的河面一样久久无法平静,几番欲言又止,一开口却隐约带了哭腔:“你还好吗?”

  “没事,我厉害着呢。”他眼中浮现出浓浓笑意,接过唐竞舟从包袱里翻找出来的干净衣裳,转身进了林子。

  唐竞舟摸摸下巴,感慨道:“不用借助马镫就能翻上去,身手了得啊!”

   

  “看什么呢,如此出神?”牧遥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夏天无身后,眯起眼望着林子的方向笑道:“噢~宋夫子果然好皮相,落了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像极一幅美人出浴图。”

  “你、你不知羞。”她嘴上反驳道,可瞬间涨红的脸却出卖了她的心思,她忍不住在心里啐道:夏天无啊夏天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唐竞舟见李纪元在收拾被割断的肚带和缰绳,他总算想起他们忘记了什么:“陈扬人呢?”

  王虎一拍脑门:“对哦,我们得赶紧去找他,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用找了。”

  宋微明换好衣裳从林子里走出来,陈扬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脏兮兮得像是跟人打过一架似的。

  众人围过去,唐竞舟上下打量着陈扬的伤势,“宋夫子,你打的?”

  这么明显的冒傻气宋微明懒得理会,李纪元将飞云的肚带交给他,“宋夫子,这里面粘着很多木屑。”

  宋微明看了一眼,又上前检查了飞云身上被阿蛮处理过的伤口,其实他在割断马具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判断,此刻见到这些证据还是没忍住沉了脸:“说说吧,陈队长,你是怎么照顾飞云的?”

  “关我什么事?”陈扬弯腰坐下,把手里拎的马镫丢到地上,又掏出帕子擦拭着自己脸上的烂泥,“是方龙和徐大磊想要报复书院,趁我出恭的时候磨断我的马镫,弄伤了飞云,我这才揍了他们一顿,难不成还要受责罚?”

  这俩人名好熟悉啊,唐竞舟迷惑地看向夏天无,她小声地提醒道:“当初调戏妇女被书院开除的那两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球队也不会空出两个名额。原来这么久了他们始终心存怨气,一直惦记着怎么报复呢。

  阿蛮捡起马镫,上面悬系的皮革带子确实有被利刃磨过的痕迹,但切口并不整齐,中间一线显然是踩上去的时候挣断的。

  看来是陈扬踩着马镫上马时,带子断了,导致他从马上摔了下来,飞云误以为是自己将主人甩了下来,而肚带里粘的木屑又反复摩擦着皮肤不舒服,这才受了惊想要向众人求助。

  “不愧是第一名考进书院的,撇得很干净。”宋微明继续问道:“你上马前,飞云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吗?”

  陈扬蓦地想起在他准备踩马镫时,飞云有些挣扎,尾巴也快速甩动着。

  宋微明看出了他的迟疑,心下了然,于是言辞犀利地责备道:“陈扬,你不是第一天骑马了,为什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你心气太高,输给了我却又始终不服,有傲骨是好事,但实力越强越要懂得谦卑。”

  陈扬攥紧了拳,却始终没有抬头,令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阿蛮戳了戳宋微明的胳膊,想让他注意一下语气,他也直接忽略了,甚至面色更加冷峻:“骑马人有三条命,嚼子、肚带、镫。这些在上马前一定要仔细检查,任何的麻痹大意都有可能要了你们的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这个男人身手不凡,可他伸手去接衣裳的刹那,夏天无分明看到了他掌心积着淤血的勒痕,在他苍白的肤色映衬下显得那般可怖。

  习武之人却气血严重不足,宋微明,你到底是什么人?

继续阅读:12、莫羡解语花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快马逐星流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