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朝堂，文武各站一列，毕恭毕敬，而高处的王座之上，此刻正襟端坐的，正是三十年前郇瑕一战时，那位亲率晋国最后精锐出城迎敌，在墨家金甲巨人的协助之下，大破魏国数十万大军，一战保下郇瑕的东宫太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便已然是过了三十多年，算算时间，这一年，也正好是这位晋国皇帝即位的第三十年！
三十载岁月，改变了很多很多，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这高高在上的晋国帝王，其两鬓见白，已然是没有了曾经奋勇杀敌，御驾亲征的力量与勇气。
果然，便是身为一国之君，三分天下，但还是抵不过那岁月的无情流转，地位再怎么显赫的人，也终究还只是——人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王座旁的一个老年宦官一声高唱，也宣布着这晋国的每日朝会，正式开始了。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年老宦官一语未落，那朝堂之下，文官那一列最前首的一名白发老者，已然是持拿着其手中的牙笏，坦然出列。
“太傅所奏为何？”眼见得那白发老者出列，为帝者的面上，却是并无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开口，行了那问询之事。
“启禀陛下，昨日前线传来战报，梁国大肆屯兵边境，似有东侵之举，还望陛下早作打算，防患于未然！”
“哦？”听得白发老者言语，为帝者稍稍色变，“朕不曾西进，他梁国，却是想要先东侵了么？”
听得帝君如此言语，白发老者再行开口：“两年前，我晋国与他梁国的休战协议便已然到期。虽说休战协议到期，但我晋国兵强马壮，他梁国也断然不敢率先挑起战火，如今突然屯兵边境，许是得知了半年前征天六合军的覆没一事，故而才抱有侥幸心理，想要发兵晋国，一雪多年之耻！”
“呵，雪耻么？”听得白发老者言语，为帝者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颜，不过这笑容之中，却是带着明显的讥讽意味，“既然他梁国要战，那朕晋国，陪他们战便是了。立即传朕旨意，责令平西元帅曹国公自即日起整顿兵马，先发制人，西入梁国！”
“陛下不可！”听得为帝者如此言语，白发老者慌忙接口：“陛下让曹国公屯兵即可，万不可先行挑起战火！”
“哦？为何？”白发老者此言一出，为帝者微微皱眉，“如今已无那休战协议阻碍，趁着对方准备不够充分，先行西进，岂不更好？小小一个梁国，朕从来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梁国当年自愿吐出来的那点儿东西，已然换得了五年的安逸。如今，是该再度让他们吐出点儿东西了？”
“陛下此言差异！”微微摇头之后，白发老者复而又道：“五年的修养生息，如今的梁国，已然不再是当初的梁国了。陛下嘴上虽说不曾将小小一个梁国放在眼里，但实际上，对于他梁国的存在，陛下也肯定是一直如鲠在喉吧！十数年来，我晋国与他梁国交战，虽少尝败绩，但却也从来不敢打击得太狠，如若不然，那位于北方的魏国，怕是又该要有所动作了！”
言道此处，白发老者微微一顿，“如今神州三分，我晋国虽然强大，但却也没有那以一敌二的实力。加之半年前帝国最为强大的征天六合军一战覆灭，墨家鬼谷圣地高举反旗，墨者向来顽固，组织严密，且破坏力极大，如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他们必将成为那崩坏千里之堤的蚁穴。所以老臣认为，攘外必先安内，面对梁国，陛下当先以防备为主，眼下，还是应该抓紧时间解决掉国内的危机！”
静待白发老者一番长论，王座上的帝君复而露笑，“孔太傅，其实朕倒很是好奇，你的这番言论，究竟站在晋国的立场上，还是站在，你儒家太阿一脉的立场上！”
为帝者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却是陡然响起了一阵骚动，那些擅长磨嘴皮子的一众文官，此刻也已然是窃窃私语了起来。
不同于其他文官的种种表现，那白发老者，倒很是沉得住气，“儒墨素来不合，老臣若是说自己全无私心，不只是陛下，怕是就连老臣自己，都不会相信！不过陛下如今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只有一腔热血，什么也不懂的东宫太子了。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很多事情，也该学着自己去思考了吧！”
“放肆！”白发老者此言一出，为帝者眉头立皱，方才还稍显喧闹的朝堂，此刻，经王座之上的国君一声低喝，却是陡然寂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这儒家的孔圣人，未免也太大胆儿了吧！他以为他是谁？竟敢这样对帝君说话，要知道，便是他虽贵为当今圣上的老师，同时身兼儒家太阿一脉的剑圣之职。但一朝入仕，便是臣下，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几乎所有的官员，不论文武，此刻都屏息以待，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旦弄出声响，这无声的压抑便会找到宣泄的出口，继而将自己，瞬间冲刷得尸骨无存。
“放肆”二字出口之后，朝堂上的氛围，凝重了很久很久，又过了半晌，许是想通了什么，高高在上的晋国帝君微微皱起的眉头，也终于是舒缓了下来。
“老师所言有理，朕，受教了！”晋国国君此言一出，也就预示着这场无声的对决，最终还是以白发老者孔文，获得了胜利，“那就一切依太傅所言，朝廷各部，配合着去办吧！”
“是！老臣谨代晋国百姓，天下万民，谢过陛下！”
……
下了朝堂，晋国那已显苍老的帝君独自一人漫步于御花园中，眼下已值深秋，便是囊括了天下群芳的御花园，也完全无法左右这节气的变换。
秋的脚步悄然踏来，这御花园中，不知何时，竟是只剩得那满园的菊花依旧在绽放了。
各色菊花入眼，为帝者却是微微闭目，神游物外！
这几年来，孔文那个老家伙已然是将晋国的朝堂，给把持得稳稳的了。不仅如此，就连皇室司马一族的诸多权贵，也大部分都入了其彀中。
从五年前与梁国签署休战协议开始，先是明升实贬的将曹国公派往边境西桐郡。然后是暗中遣弟子与鬼谷交涉，借曹国公远离朝堂之事大作文章，让墨家鬼谷圣地与晋国通力合作，组建征天六合军。继而便是向鬼谷讨要金甲巨人，讨要不得便出兵鬼谷，最终却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不仅使得晋国军威受损，士气大减，如今更是还招来了那一直眼红的梁国。
对于朝堂之上孔文的顶撞，尽管身为晋国国君，有着君主该有的天威，但漫步御花园，为帝者心中，对于那顶撞之事，却是全无半分不满。
太傅孔文，为了晋国的安定，手段频出，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老者，他也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当然，这样的付出，其背后，也多少是藏有私心的，但藏有私心又如何？只要是有着相同的目的，便是豺狼虎豹，亦可与之为伍。
这，不正是老师当年所教导的么？殊途同归，历史只为胜利者书写，身为帝国之君，妄行仁善，岂不可笑？
可是，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会如此的，压抑？为帝者，卧榻之旁，岂能容他人鼾睡？
一念及此，这晋国的国君，虽然老迈，但却还是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一阵秋风袭来，携着阵阵凉意！
对万事万物的掌控欲，这是每一个人内心阴暗处都一直盘桓着，始终驱之不去的东西。可是，那孔文，却是一件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的双刃剑啊！
一柄双刃剑，若想使用，而又不至于割伤自己的手，除非有着逆天的驾驭能力，不然的话，就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让那柄剑自行决策。然后呢？然后就只能祈祷这柄双刃剑的最终目的，是跟自己一样的，它始终，是站在自己身后的。
身为帝君，在自己双手所能触摸到得地方，却还有着自己所不能掌控的东西，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啊！
又过了良久，晋国的皇帝终于松开了那一直紧握着的拳头。
平心而论，孔文所为，虽说是心机用尽，但却也无可厚非。毕竟，倘若没有自己这个作皇帝的首肯，他孔文，又如何能真正做成这些事来？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啊！
很多事情，虽然不是出于自己之口，但却的的确确是借了那孔文之手。从自己夺得太子之位开始，帝王之血的流淌，本就是靠着其他人的鲜血来推动着的。帝王之路，向来都不是什么光明坦途！
一念及此，御花园中的漫步者微微定身，尔后缓缓的舒展了一下背上的筋骨。
挑起一个国家的担子，果然很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