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上司的严厉问责,林九黎无言以对,无从解释。她知晓却不尽悉自己的状况,但旷工一天肯定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社长还没训够话,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气愤地拿起,“什么?严探长……是是是……没有没有……好好好……您满意就好……多多包涵……您忙您忙!”
旁边的林九黎听得一头雾水,不知电话那头的严探长说了些什么让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般点头哈腰。
更出乎意料的,社长放下电话之后随即冲林九黎一笑吓得她胆颤,“社长我知错了我……”
“林记者,做得好。”社长拍打林九黎的肩膀予以认同,“严探长那边说很满意你的工作,他还希望接下来的采访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为报社做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明白,好好干!”
尽管突如其来的转变属实莫名其妙,但林九黎顺着台阶下,“我、一定会认真采访严探长。”
顺利地度过一劫,林九黎从社长办公室活着出来。
报社里的工作日复一日,林九黎手头上的紧要任务是严探长的专访。她整理了前次采访的内容,考虑接下来该如何书接上回。
段大记者从外边工作回来,带回来一盒据说十分纯正的烟。他平日里不抽烟,今天却比划起来。
“段大记者什么时候也抽烟了?”林九黎问一句。
“我就是念念不忘,为什么严探长抽烟都能那么魅力四射!”段珛夹着烟卷模仿起来。
相比较而言,林九黎不得不承认那一晚的严厉行有一股别样的气质,情场浪子的气质。
“也不知道严探长是比较喜欢市长千金还是黑道千金。”林九黎念叨。
“九黎傻妹妹,你果然还没具备一个记者应当有的强大素质。”段珛将烟盒送给林九黎,“我又不抽这……”
“采访严探长的时候能用到,还要本大记者教你怎么讨人欢心吗?”
中午的时候,林九黎主动打了个电话到巡捕房。由于她提到曙光日报预约专访严探长而被铁探长狠狠挂了电话。
“什么路边小报都敢打电话到巡捕房,还采访,出风头的事都占他了!”铁探长狠狠不服。
严厉行在办公室里并无公务缠身,于是细心钻研有关多重人格的书籍。
除了柯云,七夕和十一的人格已经出现姓名,严厉行还分得清买舞鞋的少女以及浪漫诱惑的熟女。
鉴于出现在林九黎身上的人格都是当年善学堂的人,严厉行猜测那位将他迷醉勾引的人格身份,“曼娘吗?”
关于买鞋的少女,严厉行且有疑问,“为什么那天晚上,她好像认识我?”
不解和困惑填满严厉行的心,他还有疑惑就是明明自己打电话到过曙光日报,林九黎却还不主动发展工作。
等到巡捕房午休时间段,林九黎提着几盒糕点出现在巡捕房外。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向庄严肃穆的大门走了进去。
“别怕林九黎,你现在是记者,不是别的什么,是记者。”林九黎自我鼓舞。
丁财旺给严厉行办公室送到午饭,不禁多嘴问一句,“探长你怎么看起精神心理学书籍了,研究犯罪心理学?”
大厅里一阵闹哄,警务走来向严厉行禀告道:“报告探长,有一位林记者来找您。”
一听此事,严厉行喜出望外地放下筷子,又赶紧收拾掉桌面上关于精神心理的书册,“快请进来。”
“我去我去。”丁财旺前去迎接林九黎,“林记者,还记得我吗?”
“严探长的得力助手,我记得。”林九黎礼貌回应,还将预备的点心分给丁财旺。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林九黎给巡捕房的警务人员送来慰问,打好关系为以后的拜访铺垫。
“不用说,那天我们严探长英雄救美肯定成了吧?”丁财旺透露问。
林九黎原本记忆模糊,巷子里遇袭被救居然不是梦,那个身影是严厉行。
若是如此,空白的一天该不会……
林九黎走进严厉行的办公室,只见他立身齐整地等候,未发一言,目光却有千言万语。
“那探长跟林记者你们聊。”丁财旺识时务地退场,“还有饭后甜点!”
林九黎不得不忧扰自己未知的一天,却不能让私事打乱此番的目的。她注意到桌上的餐食,找到话题切口,“严探长还没吃饭啊,是我打扰了。”
“不打扰,林记者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来的,来继续之前的采访。”林九黎礼貌地问道,“不知道严探长吃过以后有空吗?”
“有。”严厉行脱口而出。
办公室有沙发,严厉行却搬来软椅请林九黎坐在办公桌前,近距离看他用餐。
那日在菲斯特错失机会,今天看着严厉行的吃相也颇有引人入胜的魅力,比起外面狂野派抢食的警务人员,真真是充满绅士风度。
被林九黎注视对严厉行而言是为幸事,但他还是速战速决,不愿让林九黎继续等待。
严厉行放下筷子收起餐盒,眼神稍有寻觅。
林九黎很快地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她相信自己察言观色的第一步。
“谢谢九黎……”严厉行不自觉欣悦流露,随即用手帕擦嘴掩饰心慌,“或者我还是叫你林记者?”
“严探长想怎么叫我都行。”林九黎坦然。
“那以后在公事上面我还称呼你林记者,私下我就叫你九黎!”严厉行一边喜悦一边紧张。
从林记者到九黎,仿佛逾越了鸿沟,仿佛十几年的陌生隔阂一击破碎。
观察严厉行的肢体不自然动作,林九黎又生出大胆的判断。她从包里掏出段珛给的烟盒抽一支递给严厉行,顺手还拿起了桌上的火柴。
林九黎递过来的东西,严厉行自然是想都不想就接手。
“严探长是吃饱了想抽一根吧,我们社长也是这样。”林九黎说着就要为其点烟,尚未点燃火柴的手不由得颤动。
严厉行一把拈去火柴棍,语气宠惯体谅,“你自己怕火都忘了,谁教你给我点烟的?”
“我们报社……有个人说严探长您抽烟的样子特别有魅力。”林九黎话锋一转。
“那九黎你觉得呢?”
林九黎自觉大概被段珛洗脑太过成功,回想起严厉行抽烟的画面的确充满朦胧美感。不过她还是实话实说,“抽烟上瘾终究不是一件好习惯。”
“我没有烟瘾,以后也不会抽了。”严厉行将烟与火推到一边,言归正传,“林记者要开始采访了吗?关于我的一切……”
不知从何时开始,林九黎已经不觉得严厉行身上存在冷面探长的压迫感,倒是越发的平易近人,轻易近她。
严厉行的一切,全都对林九黎讲述,毫无保留。
“我小时候被生母抛弃在钟楼下,有幸得善学堂收留,后来又被一对夫妇收养,与他们一家三口搬去了南京生活。经历少年,成年,大学……直到一年前,我回到上海……”
说起往事,严厉行的眼中混杂着许多份感情。他的眼神,从一开始就充满故事。
关于严厉行被收养的机缘他也不作隐瞒。他家中还有一个小几岁的妹妹,在收养他之前,养父养母其实有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儿子。
严家儿子因病夭折,夫妻俩哀痛成疾。更令他们担心的事发生了,就是小女儿哭着喊着寻找哥哥,甚至一个人离家迷失在大上海的街头。
碰巧的是,男孩跟女孩在街上救下小妹妹,小妹妹便缠着男孩喊哥哥。
不久之后,养父母找到善学堂希望收养男孩,承诺将他视为己出。
“女孩对我说,她自己是个勇敢坚强的人,即便没有我陪她也能够独立成长,可是小妹妹很脆弱,需要哥哥呵护……”严厉行果真在林九黎身上看到了坚硬的盔甲,从以前到现在。
那一天,男孩被夫妇带走了。女孩与他依依惜别,约定还会重逢相见。
男孩坐上了轰隆隆的火车,从上海移居到南京。住在最好的楼房,上了最好的学校。但身边从小到大,形形色色的女孩都不是那个她。
“爸妈对我很好,我也早就将他们视为亲生父母。还有妹妹,健康快乐地长大了。”
收养家庭的温馨幸福治愈童年的不幸,林九黎听得十分感动,以至于她犹豫地追问:“严探长先前曾说进入巡捕房是为找一个人,是您的生母?”
“不!生母与我的生养之恩已经到了尽头,我也不后悔被养父母收养,我只后悔自己离开了那个女孩。我要找的人,正是那个女孩。”
言及此处,严厉行的眼神彻底陷在林九黎的眼中。而她也不算全然客观冷静,至少动情地倾听严厉行的故事。
“严探长之前也说过已经找到了,那个女孩……”林九黎为之欣喜,“不知能否透露一下她的身份,现她身在何处?”
虽说这个问题与严厉行直接有关,但涉及私密关系的探听还是让林九黎心里没准。
“她在……”严厉行居然真的开口,“我的眼里。”
“眼里?”林九黎一脸较真地向严厉行盯了过去,一颗探索之心促使她越靠越近。
“林记者有看见什么吗?”严厉行心存奢望。
林九黎猛地回缩打破距离的身体,“严探长您、眼睛还挺大的。”
如今,严厉行已经不再陷落最初的执念,他并不埋怨林九黎将自己忘却,只要她在自己眼里。
“今天的采访就先到这儿吧。”
“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林九黎意犹未尽,“像是严探长您的校园经历,社会经历,感情经历。”
“只要九黎你想知道,我都会向你一一道来。”严厉行从郑重承诺到自我调侃,“但是我不能一次性掏空自己吧,那样会不会被林记者用完就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