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闲暇时，林九黎在报社提起钟俪的事，不免仍有些担心。
“大概是新婚快乐太过兴奋，走路一不小心踩空了吧。”段珛随口说道。
可是在林九黎看来，当时钟俪怎么也不像是兴奋快乐的模样。虽说有可能是溺水受了惊吓，但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人家钟俪已经嫁得如意郎君，结束劳碌的工作生活，开启相夫教子人生新阶段。不知九黎妹妹打算何时结婚，然后辞职回家舒舒服服享受安逸呢？”
“我才没有打算。”林九黎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钟俪结婚一定要辞职呢？她可是报社里数一数二的文学编辑，在我没来之前就在报纸上看过她的文章，没想到我才来没多久，她就辞职结婚了。”
“女人嘛，到最后还不是要嫁为人妻，为人母。纵观历史，又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让他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呢？”段珛一副勘破世俗的架势，“九黎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想必也快了吧。到时候我得提早给你预备送别礼物。”
“我还要当曙光报社的第一记者，怎么着也得是段大记者先退休。”林九黎反驳道。
“报社怎么可以没有我这位大记者坐镇，九黎妹妹还是乖乖嫁人生孩子吧！”
“你怎么不嫁人生孩子？”林九黎一言绝杀。
林九黎从未将嫁人生子作为自己的人生规划，一是因为她自身原因，二是爱情未遇。如今她已经投入热爱的事业，生活十分充实。
日出而起，日落而归。
回家之前，林九黎决定顺路去看望钟俪一趟。
林九黎进入曙光日报实习一个月，钟俪就离职了。
二人有过短暂的共事，印象里，钟俪对人和善，对事认真。
或许是从事文字工作的缘故，钟俪外表柔软，文字刚强，在身上体现出一股别样的气质。据说钟俪相亲时，不少年轻有为的男士排着队想见她。
但钟俪的婚礼并未邀请到自己，所以林九黎只知道新婚之家在杨春路上，便得去到那里再打听看看。
走到杨春路固然容易，林九黎向一看就是本地老油条的饼摊贩打听钟俪其人。
“是不是前段时间结婚的聂家媳妇，好像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摊贩将地址告诉林九黎，眼神模糊地示意道，“刚刚才从那边巷子绕回家……”
“谢谢您告诉我，那我这就去找她。”林九黎还从饼摊买了一份油酥饼。
包装找钱的时候，摊主模棱两可的话语实在令人费解，“要不姑娘你迟点再去拜访你的同事朋友？”
“她怎么了吗，老板你想说什么？”林九黎不明所以。
“没没什么，她挺好的，就是……”摊主欲言又止，将饼盒递去笑着做生意，“我家的饼可好吃了，姑娘吃了喜欢下回还来！”
林九黎走进杨春路第三条胡同，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砸破东西的声音就起步追寻声音的源头。
一家门外能够清楚听见人被殴打的痛苦叫唤但是外门紧闭。林九黎犹豫不得一脚将门踹开冲了进去。
正厅堂里，林九黎惊奇地看见严厉行将一个男人制倒在地，而钟俪站在边上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钟俪，这里就是你家？”林九黎走到钟俪身边。
被擒拿在地的男人暗中狡诈的目光闪过穷途末路的诡计，比严厉行还抢先一步开口，“你是我老婆的朋友？快点救我们，这个男人不止要轻薄我老婆还打我！”
无论是姿势还是言语，都让林九黎对眼下情况有些不明了。
“你还敢胡言乱语！”严厉行反手一拧男人的胳膊让他痛不欲生，但这张嘴却是不受控制，“这个衣冠禽兽刚才尾随我老婆进了我家，被我发现了就仗着有点身手打我啊！臭婆娘你快说话啊，是不是这个男人欺负你，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你老公我打死吗？”
钟俪的眼中充满矛盾的恐惧，终被男人的眼神威慑，指证严厉行，“是……他想对我……”
钟俪难以启齿的柔弱，自有男人替她煞有介事地定论，“听说昨天他偶然救了我老婆一命，一定是那个时候就生出觊觎，所以今天想来调戏轻薄，真是无耻败类，无耻至极！”
“九黎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是看到有人尾随她才跟了过来……”严厉行起身向林九黎解释。
男人压根不让严厉行解释，一个劲儿地哭天抢地，“我怎么这么惨我的手一定断了，家里的女人还被外人闯上门欺负……”
严厉行眼中的愤怒已然怒不可遏，却不料对方竟拿林九黎当挡箭牌，“报社记者你敢动手就让你身败名裂！”
钟俪充满逃避情绪的双眼不敢直视严厉行，对林九黎轻声说话：“让他走，快走！”
这一刻，林九黎心里的天平倾斜。
严厉行被林九黎从这家推了出去。
“九黎我没有，你相信我……”
“我原本相信严探长是个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但是钟俪的为人我更清楚，她有什么理由要冤枉您？”林九黎保持理智的口吻，“我不知道严探长您在我面前装出绅士风度的样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在独家报道上更显正派吗？只怪我见识浅薄，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清你皮囊之下真正的险恶。”
林九黎转身背离，“请严探长马上离开，别再来伤害我朋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九黎在钟俪家里待了不到一刻钟。
男人名叫聂玄田，又向林九黎滔滔不绝地讲述一番严厉行尾随人妻被发觉，恼羞成怒出手打人的戏码，“有两下子打人真疼，应该让他进局子。”
由始至终，钟俪一声不吭，陷入自我局促的恐惧，不敢对九黎说一个字。
“我老婆肯定吓到了，真是便宜那个禽兽，应该让他赔钱买点补品压压惊！”
林九黎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钱交给聂玄田，正中下怀。
当林九黎离开这家时，不远外，严厉行驻足等待，从未离开。
想到朋友受惊的状态，林九黎对严厉行这位威严霸道的探长便再也无法崇敬。她瞥开目光便从对方身边擦肩而过。
“林记者如今就对我没有一丝信任吗？”严厉行的问句吐露苦涩。
在林九黎心里，已经将严厉行视为轻佻下贱之流，便是没有一字回应，径直出去。
路灯下的世界孤影相随。林九黎从离开杨春路就察觉到身后的风向不对劲，直到黎明巷才转身点破，“严探长是尾随钟俪不成又想来尾随我吗？”
“我会尾随她是因为我发现有人尾随她……”
“严探长这是承认自己尾随了？”林九黎根本认定，“你无需跟我解辩解，我也不会擅自报道这件事……严探长可以收回我独家采访的权利，我也不想写一个流氓探长的故事。”
静看林九黎自顾自地上楼，严厉行无法向她逼近，免得坐实了她心中尾随成狂的反派形象。
“九黎，在你心里，我不过就是你认识没几天，无足轻重，无从相信的人罢了。”
林九黎的侧影映照在窗帘，她收拾书桌上的笔记本，掉出严厉行的相片，不禁发出感叹，“长成这样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也可能是坏蛋。”
许久许久，公寓的灯光熄灭了。而严厉行才肯行走进幽暗苍茫的夜里。
天未亮之前，整个上海笼罩在最深幽暗之中。
黎明之后，这个大世界忙碌起来。
林九黎一如寻常上班，路过虹桥却想起严厉行，“想什么呢，还是想想怎么跟社长交代吧。”
光明路上无限光明，严厉行踏入巡捕房便陆续不断有警务人员向他恭敬行礼，然后他们悄悄议论道：“怎么前两天严探长看起来春光明媚今天又冷面无情？”
追随严厉行的警务丁财旺一早就等着汇报今日工作，“昨夜到今晨上海滩平安无事，无需探长您亲自出马。”
“马上替我查两个人，住在杨春路第三胡同的一对夫妻，女的叫钟俪，以前做过报社编辑。”
“又是报社。”丁财旺忍不住当面打听，“探长您跟那位林九黎记者小姐……”
岂料严厉行公私分明得严肃一脸，“上班时间，快去做事。”
“属下这就去办！”
下属对探长自然言听计从，丁财旺匆匆踱出巡捕房，却迎面撞见黑道千金罗映棠以及她的随身保镖黑驹。
当日巡捕房营救被困妇女时，丁财旺就在严厉行边上，所以罗映棠能够认出他来。
丁财旺更是个不怕生不怕死的警务，流里流气地主动上前问道：“罗大小姐，您此番又来巡捕房做什么？是送锦彰还是谢礼？”
“我们小姐来找严探长，带路吧。”黑驹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
“我们探长公私分明，现在上班时间，不能私人约会。”
“如果严探长这么公私分明，那我就报案喽。”罗映棠理直气壮“我有很重要的案件，非要向探长报案不可。”
“是个什么名目？”
“本小姐的狗丢了，是负责保护我人身安全的宝贝狗儿。严探长耗尽警力救我一回肯定不希望我再次落入危险之中，要么帮我找狗，要么他就自己保护我！”罗映棠信口拈来。
“拿我们探长跟狗相提并论，这罗映棠安的什么心呐？”丁财旺歪着头默念。
严探长尚且没有见到，自外走来的铁探长倒是听见罗映棠丢狗的大事，前来探讨，“狗，罗大小姐丢了什么狗我不知道，但我们巡捕房倒是有一条仗势吠叫的狗，是吧旺财。”
“铁探长您真是一头记性所剩无几，我呢叫丁财旺。”丁财旺借机开溜，“我要去替我们探长办事了，至于找狗这种事，铁探长拿贼不行，抓狗一定拿手。”
铁探长恨屋及乌，却连一条“狗”都嚷不赢。他心生一计向罗映棠透露了严厉行会出席市长千金生日舞会的消息，肆意抹黑他是爱慕虚荣，攀附高枝的家伙。